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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我所认识的裴艳玲——王仲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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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4 23:51: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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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兰迷 于 2009-12-5 00:09 编辑

我所认识的裴艳玲——王仲德

一、裴艳玲是幸运的
出生在戏曲演员之家。接触的都是中国戏曲的音乐、唱腔、动作,谈吐的艺术因子和那沁人心脾的韵味儿。因而,她自幼痴迷戏曲艺术,五岁登台、九岁挑梁,月薪800元——那是1957年,相当于六个县委书记的月工资总和。
十二岁参加河北省河北梆子青年跃进剧团。因演技超群两次(第二次是1962年)受到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不久,该团排演大型神话戏《宝莲灯》,裴艳玲扮演沉香。先在津门打响,接着南下福建、上海,北上京都、北戴河。裴艳玲的名字。开始响彻中国南北剧坛。那年她十三岁。
1985年,她自筹资金排出《钟馗》。10月进京公演达一个月,在繁花迷眼的京华重地。掀起了一股“河北梆子热”(也可说“裴艳玲热”)。此时,距河北梆子历史上的鼎盛期——“京梆两下锅”时代约六十多年,离河北梆子的冰河期约四十年。
同年11月。她以昆曲《林冲夜奔》参加“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因艺压群芳。荣获大会为她特设的“主演特等奖”,并获当年度中国戏剧梅花奖第一名。戏剧大师曹禺、吴祖光等,称裴艳玲为“国宝”。
1986年1月,她率团赴上海演出。《解放日报》以《裴艳玲你一夜之间征服了上海》为标题,发专文高度评价她的表演艺术。
那年8月,香港举办“首届中国地方戏曲展”,汇集了八十年代活跃于中国剧坛的京、评、豫、越、湘、黄梅、粤、晋、梆九个剧种的优秀剧团,和一大批全国著名的中年表演艺术家和青年新秀。选谁打头炮呢?举办者决定:非裴艳玲莫属!在这个中西文化交汇之地,一个过去从未来过这里的北方剧种,一位陌生的河北梆子女武生,能认同吗?就在风平浪静的首演之夜,地处亚热带的香港人,感受到了“台风”般的艺术震撼力。第二天,报纸登出:香港刮起了“裴艳玲旋风”!
这股“旋风”越刮越猛,越刮范围越大。
同年9月,裴艳玲赴丹麦、瑞典讲学演出。她那技艺精湛而又充满人性魅力的表演,使欧洲戏剧家为之倾倒,称她是“世界第一流的女演员”。那次戏剧活动的主办者激动得热泪长流,对裴艳玲说:“您所表演的艺术,能给人类带来光明与希望!”
此后,她多次率团到香港、新加坡和台湾、日本、希腊、意大利、法国等地演出。1988年,她参加主演的电影《人.鬼.情》,在法国、巴西举办的国际电影节上,两次荣获大奖。
可以说,是裴艳玲带着河北梆子这一地方剧种,走出国门,走向了世界。
1995年,裴艳玲以《武松》一剧参加第四届中国戏剧节。与总政话剧团的超大型豪华话剧《最危险的时候》,同获大会特别演出奖。她本人二度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
二十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选出十位能跨越下个世纪的“世纪之星”。裴艳玲名列其中。
……
翻开八百年的中国戏曲艺术史,还没有哪一位演员能有这么多的荣耀与奖誉!裴艳玲应该感谢这个时代。
裴艳玲又是不幸的。
她的青春岁月,正赶上动荡的年代,使她经常成为历次文艺运动的批判对象。八十年代开始,文艺界迎来第二个春天。但随之而来的戏剧市场严重萎缩,又使她和她的剧团举步维艰,苦不堪言。这其中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或认识落差,常常使她欲辩不能,欲罢不忍,苦闷孤独。当然,苦闷可以诞生天才,孤独又是大艺术家成长的必由之路。起码在国外的文艺论著中有这种观点(如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的专著《苦闷的象斗征》)。我们也当如是观。
从1960年演出《宝莲灯》到1985年上演《钟馗》,再到1995年以《武松》参加了中国戏剧节,前后26年加10年,这对一位女演员来说,历程未免过于漫长……好在裴艳玲成名早,又有一副让其他演员羡慕的好身体。其实十年前她已是病痛缠身,有时彻夜难眠。
1996年,中央电视台为她做专题片。记者问她:对比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等前辈先贤,可否称她为艺术大师?裴回答:不能。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优秀剧目。现在我常演的几个戏,其艺术水准也参差不齐。事后忆及此事,她几次潸然泪下……
关于她的为人,很多同行、艺术家和工人、农民观众说她平易近人,真诚直率,有时天真得像个孩子。也有人说她城府很深,难以接近。
但有一点大家共识:戏剧是她生命的全部!包括她的爱情和婚姻,都要接受事业的考验。有了戏剧,她容光焕发,龙骧凤翥;除了戏剧,她一无所有……
1996年参评“世纪之星”时,裴艳玲对我说:你如有兴趣,可以写写我这几十年。但有些事情,过二十年再说。我想:那该是她写自传的时候啦。
就在世纪之交时,《燕赵十三梅》丛书的执行主编孙志英,约我写裴艳玲的评传。我有些踌躇:怕时间太短。但最后我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务:一、认识裴艳玲几十年,应该为她写些文字;二、几万字即可交稿。不用采访别人,就以自己的见闻和理解下笔。所以,在此郑重声明:这篇拙文,不是概括裴艳玲全部生活和演艺事业的传记,“我所认识的裴艳玲”。如有偏颇,文责自负。
、少年英才,破土而出
“前呼后拥,威风浩。摆头踏,名不小……”在《醉花阴》曲牌中。裴艳玲扮演的齐天大圣出场了……
“艺术是辨别善恶的方法之一,也是认识美的方法之一。”列夫.托尔斯泰《1890年日记》
第一次见到裴艳玲,是1960年春天,在南开大学。
青年跃进剧团的住地离南开大学不远,演出前由学校接来便宴。因为是1960年,大家吃得很高兴。青年跃进剧团的演员,是全省各地选来的尖子,艺术条件很好,但穿戴都很朴素。我负责接待的饭桌上有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贾桂兰(艺名小金刚钻)。贾桂兰老师人很热情,谈吐大方直爽。宴席间还为大家清唱一段,博得热烈掌声。坐在我身旁的一个孩子却一声不响。经贾老师介绍,我才知道她叫裴艳玲。
只见她身穿白布中式褂,个子不高,留短发,中分。面庞清瘦,两眼有神。初次见面,外人往往认为是个男孩子。
我问:“今年多大啦?”
她答:“十二。”
“几岁学演戏?”
“从小。”
“你今晚演什么?”
“《安天会》。”
“听说你跟头翻得很好!”
她笑笑不说话。
再问什么,基本上都是:笑笑,不说话。给人印象:这孩子太老实,腼腆,不喜交际。
等到晚上演出,印象就大不一样了。裴艳玲扮的孙悟空一出场,就满堂有彩。一曲《醉花阴》:
“前呼后拥,威风浩,
摆头踏,声名不小。
穿一件,蟒龙袍,
戴一顶,金花帽。
俺可也摆摆摇摇,玉带围腰;
且消受,爵厚官高。
……”
昆曲牌子唱得有滋有味,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已属不易。再加上身段婀娜多姿,矫健自如。腾上窜下,着着有功夫,且富有灵气,就更属难得。
说来也怪,那天晚上演的三出戏,事过几年,另两出就记不清剧名了。如今已过四十年,而裴艳玲那晚的一些表演,至今还记忆犹新。
同年5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津看了裴艳玲演的《闹天宫》(即《安天会》),也大加赞扬,并接见了她。这位共和国的最高领袖亲切地和她谈话,鼓励她“好好学习,好好演戏。”这使过去一直跑码头。深受基层个别戏班班主欺压之苦的裴艳玲激动不已。她在心里起誓:一定听毛主席的话,苦练本领,大了做一个人民的好演员!
我第二次看裴艳玲演出,在当年5月底,月初。地点:天津市干部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是高档地方,内有花园、别墅,还有一个可以演大戏的礼堂。接待首长和外国专家的所在,一般不接剧团公演。青年跃进剧团因为是全省重点剧团,而且又排出第一个新编剧目——《宝莲灯》,因而其首场演出(内部演出)就安排在这里。
《宝莲灯》是根据传统戏《劈山救母》改编的。而《劈山救母》是很多剧种的看家戏。其中重头戏是二堂舍子和沉香救母。据说改编时遵照领导指示:突出时代精神,舍去二堂舍子,走了舞剧《宝莲灯》的路子。这让不少传统戏观众感到遗憾。同时增加歌舞,计划让青年跃进剧团出国演出(这个愿望直到二十多年后,才由裴艳玲剧团和天津市京剧团实现)。因为是剧团的重点戏,演员阵容安排很好:裴艳玲演沉香,韩淑英演三圣母,田春鸟、周春山演刘彦昌……由张家口青年晋剧团调来的韩淑英,扮相好,基本功扎实。虽然改学河北梆子不久,也唱得声情并茂。她后来又回张家口了,三圣母由齐花坦扮演。
这个戏,沉香后半场才出场。只听后台一声:“哎嗨!”沉香头戴孩儿发,身穿改良短打小靠衣,足登打鞋上场。随着几句“念,唱”:
“随师学艺在仙山,
不记寒暑不记年。
练就动地惊天艺。
敢将乾坤掌上翻!
……
壮志凌云,
寒光起精神振奋。
冷飕飕,白练滚滚,追魄夺魂。”
沉香是短打武生应工。但裴艳玲演的沉香,在导演和指导教师的编排下,考虑到沉香是久居深山的十五岁天真少年,演员的一招一式就有了变化。比如“走边”中亮相时,用了个“扫腿旋子单腿转”。这是裴艳玲观摩北京战友文工团男演员练功“跨腿转”,觉得很美,自己和老师研究后变化出来的。这个技巧过去武生行没有用过,是裴艳玲的创造。
还有,当沉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辞别霹雳大仙前往华山救母时,随着一句“心急似箭华山奔……”只见她在“紧急风”中“虎跳前扑”翻上,绕圆场至中间,拧“旋子”竟六十多个……一下子把全场震住了。雷鸣般的掌声阵阵响起,因为武生演员。拧“旋子”一般走七个,多则十一二个。所以,当裴艳玲拧到十几个时,掌声已如春雷。接着她不停地拧,而且越拧越高,越走越漂亮。台下观众随着她的表演在数数: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掌声、叫好声。像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观众狂热了:看戏几十年,还没见过演员在台上走这么多“旋子”呀!起“份”这么高,落地又轻如羽毛,这功是怎样练出来的?听说还是个女孩子……河北戏剧界出人才了!
一场戏演下来,十二岁裴艳玲的光彩照亮了整个舞台。
事后我常想:一个演员武功好,虽然不很多。但也不少见。看戏时大家称赞几句:这演员武功很好!真不容易……过后往往淡忘了。为什么惟独裴艳玲的表演,上自国家元首,下至普通百姓,以及文艺界专家,看后一致说好呢?我感觉裴艳玲演戏时,总能激活你的情感沸点,而又恰到好处地给你游刃有余的轻松,让你看得不吃力。第一次看她演《安天会》。觉得这个演员有灵气。第二次看她演沉香,觉得她心中有美感,这美感来自演员的内心:她喜欢这个人物,也喜欢这个舞台。她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和愉悦之情都交给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和那灯火辉煌的舞台。她的表演,即到强烈的激情之处,也不给人以沉重感,而是轻松、愉快地交给了这片天地和台下的观众。好像在说:你看我多美呀,多高兴呀!你们(观众)难道不和我一起高兴、一起沉浸在美的享受中吗?这种情绪的传递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似乎脱离了人间烟火,丝毫不传达:我的生活多么艰辛,练功多么艰苦,排戏多么艰难……她只传达美!而有些演员往往把自己生活中的另一面,也带到舞台上来。让你感到他(她)真的很艰苦、工作很沉重……一旦发现你没有充分领略他这一而时,他(她)会更加强化他(她)的表演:声嘶力竭地喊唱,不留余地地翻打,直到争得部分观众为他(她)鼓掌方止。
列夫.托尔斯泰对艺术有过多重解释:“艺术是辨别善恶的方法之一,也是认识美的方法之一。”他在为一位作家小说集写的《代序》中,论证了从三个层而来判定所有艺术作品的法则。第一是内容;第二是形式;“第三,从艺术家对自己的对抱着何种程度的诚实态度来看,亦即艺术家对自己所描绘的对象,抱着何种程度的信任。我想,在艺术作品的范围之内,第三点通常是最重要的,它给予艺术作品力量以及强烈的感染力。换句话说,这样的艺术作品可以让观众、听众或读者,感染到艺术家所体验的感情。”在《艺术论》第五章中他说:“艺术是推进个人以及全人类生活幸福所不可欠缺的一种人际交流的手段,亦即用同样的感情连接每个人的一种手段。”
难道我们进剧场,不正是为了现自己的幸福生活和追求美好感情的一种手段吗?
1960年前后,在连续看了上昆、北昆、四川省川剧院和裴艳玲的表演后,我经常想到的就是列夫.托尔斯泰的这些艺术见解。我想,这可能是欣赏民族戏曲之花和裴艳玲表演艺术的一串钥匙。
当年的裴艳玲还是个孩子,又没上过几天学,可能还不知道这位世界级的文学家对艺术的这些宏论。但她通过自己的身世,以及对戏剧的全身心投入,体验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一个艺术家,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气质。
那晚的演出还有个小插曲:省文化局的一位领导进剧场晚了,戏已经演到第二场。于是,在《宝莲灯》全剧演出结束后,报幕员出来说:应观众要求,从头再演一遍!观众报以掌声。裴艳玲、韩淑英和她们的同事们不辞辛苦。再次登场。我又从头至尾再看了一遍。散场时已凌晨一点。公共汽车停驶,我步行走回学校。
之后,青年跃进剧团以此剧参加“河北省青少年演员会演”。裴艳玲的表演获得大会的极高赞誉。
同年七月,《宝莲灯》剧组赴福建前线演出,途经上海、南京等地进行了公演。次年春天,该团进京向中央首长和首都人民汇报演出。从此,裴艳玲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文艺界和观众知道了:河北出了个女武生——裴艳玲!
艺术的感染力是强大而深刻的。四十年后,裴艳玲第二次去福建泉州演出,看戏的一位市领导和几位文艺界人士,还清楚地记得裴艳玲当年在台下穿衣服的样式。
三、父亲和三个母亲
关于裴艳玲的身世,父母和幼年学戏的情况。1985年她谈过一次,剧团人作过补充,后来又看过一些材料。据此,写出三、四、五三节。因都是听来的情况,写的就简略一些。
河北省东部有一个不大的县叫肃宁县。它东临沧州的河间,西接保定的蠡县。北靠高阳,南邻衡水的饶阳和沧州的献县。和诸位高邻相比,肃宁似乎“名气不大”。(清代河间的豪杰、侠客;1932年的“高蠡暴动”和后来献县的党组织,都很有名气。饶阳则和汉代的刘秀走国连在了一起。唯肃宁似乎默默无闻)但因归属沧州,也就有了“两个传统”:一、此地春秋时称渤海郡,离大海不远。肃宁以东数县,盐碱地居多。一年之中,遍野常泛起白花花的盐霜,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地理书记载:肃宁土质为盐渍化潮土和各种质地潮土,土壤肥力均不高。因而,地瘠民贫穷,是这里一大特色;二、与此相关,古代这里是钦犯流配之地。北宋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被官家陷害“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就从京都披枷带锁,来到了沧州。并在这里,再次被陷害,逼上了梁山。穷要谋生,受压迫要反抗。这里就形成了第二个传统——男人们耍把戏、卖艺的多,行侠练武的多。如举世闻名的“杂技之乡”,和爱国武术家霍元甲的故乡,就在肃宁方圆百里之地。如此传承下来,民国以后,沧州一带练跟头、演武戏的人就多起来。裴艳玲的父亲就是冀东一带颇有名气的京剧武生演员。
1947年8月12日,一个女婴在肃宁县付家佐村降生了。因祖父、父亲都是江湖中人,讲究信义当先,就为孩子起名叫裴信,她,就是后来扬名海内外的中国“国宝”,欧洲戏剧家称之为“世界第一流的女演员”的裴艳玲!
祖父做小买卖为生。父亲裴聚亭(字元)不愿务农或经商,就走上了练功唱戏的谋生之路。解放前曾在天津“大舞台”搭班,后在乡间戏班和县级剧团献艺。八十年代末,河北省文化厅厅长郑熙亭回忆:年轻时看过裴元的戏。
裴元的第一次婚姻并不幸福。夫妻双方都是旧式婚姻的牺牲品。生下女儿后,俩人感情仍不见好转。就在小裴信两岁的时候,他们分手了,女儿由生母抚养。1951年,裴信四岁时,生母和继父得子。裴元听说后便要把女儿带走,前妻自然不让,双方便到乡政府动了“官司”。争议结果,乡领导把女儿“断”给了父亲。
三十五年后,裴艳玲回忆往事,说:“我小时候记事早,四岁时记的第一件事,就是父母在乡政府打官司。当乡领导说出:‘女儿归裴元啦!’话音刚落,父亲用大衣抱起我就跑,生怕当官的改口!跑回家里,马上给我买新衣服,糖果,玩具枪……我对父亲的印象非常深刻。后来又教我演戏……我这一生要报答、要孝顺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几十年来,裴艳玲对父亲的深厚亲情,剧团人无一不晓。
当年那位乡领导可能想不到:他的这一“判断”是何等英明。否则,裴信会走上另一条生存之道。梨园界将因此而失去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生母也没有忘记女儿。据说三十多年后,当裴艳玲在北京演红《钟馗》时,有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女,多次悄悄地到剧场看裴艳玲演戏。每当观众响起热烈掌声,每当钟馗含着热泪向人间的亲人告别时,这位妇女总是泪如雨下……知情者说:她就是裴的生母。
作者相信人间的心灵感应。以后每观此剧至此,裴艳玲的表演——那种失去亲人的巨大伤痛和无奈,撞击着剧场内无数人的心灵。你分不清那是表演,或是人性至爱亲情的真实流露……
裴元的第二位妻子,叫袁喜珍,是位河北梆子花旦演员。这位女演员很不一般,对丈夫抱回来的前妻之女,视如己出。性情温和,仁慈善良,她以博大的胸怀,无私的母爱,对小裴信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小女儿也很懂事,很讨父亲和继母的欢心。只要女儿有所求,可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有一件事,女儿和他们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春节一过,裴元和袁喜珍要出去搭班唱戏了。为了女儿的前程(准备上学)和生活的安定,他们打算把女儿留在家里。可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这回怎么也不干了,撒泼、大闹,拧爸爸的脸……条件只有一个:跟爸爸、妈妈一起走。刚接回来的孩子。父母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走乡串镇,过起颠沛流离的演戏生涯。但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流动演戏之苦,成为她最大的幸福和享受。
父女三人一起外出,有艰辛也有快乐。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1956年春天,袁喜珍病重,次年便告别了她依恋不舍的人世,自己终生未生育。
为了医治妻子的病,裴元已是倾家荡产,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南屋里,几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失去妻子的男子汉可以不再娶妻,但为了女儿的成长,必须有个家。这也是袁喜珍咽气前的遗愿,她疼爱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裴元的第三次婚姻颇具传奇色彩。尽管他结过两次婚,离过一次婚,但村里的大姑娘还是有愿意嫁给他的,而且不止一个。这个除了女儿,已无生活乐趣的汉子作了一个别人意想不到的决定:自己娶哪一个,让女儿去选择。那时,女儿刚满9岁,为了演戏已改名裴艳玲。每临大事有静气,小艳玲从不怯场,听完父亲的活,她开始为父亲相亲。一个人走到第一家姑娘大门前。不一会儿姑娘出来了,年轻、漂亮、皮肤白净,打扮入时……艳玲想:她能跟我们过那穷苦的日子吗?于是又来到了第二家。可这家的姑娘迟迟不出来,艳玲就在稍远处玩起了石头。等了好半天,姑娘终于出来了。只见她双手抱一个大盆,里面放满了洗换的衣服,人显得特别健壮有力……艳玲琢磨着:就是她了!
小艳玲飞跑回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于是,本村的村妇联主任李敬花,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村姑娘,便成了裴艳玲的第三个母亲。此后四十多年,李敬花在付家佐村,为裴元父女操持家务,料理起居。那几间简陋的农舍,成了裴艳玲日后避风的港湾,寻求灵魂清静的庇护所。一种胜似亲生的母女深情,一直慰藉着独行旷野的裴艳玲。
四、天生我才,五岁登台
“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爱你,以眼泪、笑声和全部的生命。”(英国)  伊莉莎白.勃朗宁
前面说过,付家佐虽是个农村,但却有浓浓的戏剧气氛。村中习武的、练杂技的,学跟头演武戏的,比比皆是。除裴信的父母外,她的远亲近邻,伯伯、叔叔们,很多都能粉墨登台。四岁的小裴信整天追随着大人,看他们练功、排戏、吊嗓子。不久,人们就发现:这孩子特灵。大段的唱腔、台词,她能倒背如流,身段、场而、锣鼓经……也说得头头是道。对武戏更是情有独钟,跑虎跳,砸踺子,串小翻,拧旋子,几乎是无师自通。自从随父母一起外出演戏,更是白天黑夜,滚在舞台上,泡在剧场里。不久,一件奇事发生了。
1952年秋,裴元、袁喜珍随剧团在盐山县红山村(也属沧州管,离渤海更近)演出。那天的戏码是《金水桥》,临开演时演秦英的演员突然患急病,不能上场了,换戏已来不及。大家正在焦急想办法时,小裴信钻进大人圈里,仰头说:
“我能演秦英!”
众人惊讶:“你能演秦英?”
小裴信坚定地说:“能!”
众人面面相觑,相信的几乎没有。但有人想起了这孩子平时“特灵”,不妨先试试:喊来琴师先拉一段。裴信张嘴就唱,合音入调,字正腔熟。
“行,就让她上吧!”因为再也没有能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了,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勾脸、勒网子、对戏词、试戏装……屏公主(秦英之母)的袁喜珍,一边张罗着,一边为女儿担心。
前台已开戏,该小裴信上场了:叫板、亮相,观众就是一声碰头“好”!哪见过这么小的秦英啊?后排观众只有站起来,才能看清台上这个小不点儿。只见这个小演员,举手投足,有规有矩;念白行腔,有板有眼。袁喜珍放心了。心中的高兴体现在舞台上,传达给了女儿。女儿的表演更加兴奋激扬,从容自如,戏越演越顺,整场戏掌声不断,观众沸腾了!从此,秦英这个角色非小裴信莫属。
这次突发事件,增强了小裴信学演戏的信心和决心。她向父亲正式提出学唱戏的要求,不料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
二十多年演戏的风雨坎坷,使裴元对梨园行爱恨交加。他对袁喜珍说:“我们这辈子干了这行,吃苦受罪,没办法啦。但不能让孩子再吃这份苦,受这份罪。”新中国成立后,一切欣欣向荣,他想让女儿走另外一条路。他对女儿说:“让你演秦英,那是救场如救火,可以。但真要学唱戏不行。再过一年,送你上学去!”
小裴信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严肃、严厉,有点被吓着了。但学演戏的决心却没有丝毫减弱。不让公开学,她就偷着学;不让明着练功,她就暗中练。一次,让父亲瞧见了,一个巴掌就扇过来,接着是一顿斥骂。但这挡不住女儿对戏剧这方天地的痴心和渴求。用后来裴艳玲的话说:“这或许是天意!父亲的打骂一点儿也没有动摇我学戏的决心,反而越禁越有瘾,越打越想学……”父亲也奇怪了:五岁的孩子。咋性子这么犟。在剧团人与好友的劝说下,裴元同意让女儿先试试。
一天,他把女儿叫到跟前,说:“孩子,你还小,不明白。唱戏这一行,可是苦行当啊!挨打受气不说,唱不红,成不了角儿,还不如回家种地去。你要学唱戏,就得学成个‘角儿’,能站到舞台当中去!”
在剧团里泡大的孩子,知道什么是“角儿”,也知道“角儿”在剧团里的位置和气派。她学戏不就是要当“角儿”吗?所以,小裴信想也没想,就说:“我要当‘角儿’!”
裴元说:“说,容易。要做起来,可难啦……你有这个吃大苦的志气吗?”
“有!”见父亲松口,小裴信高兴了,就挺起胸膛,朗朗回答:“学不好,死不休!”
在冀东梨园界,好多人知道:裴元是个争强好胜要面子的人。在演出中为了不输给对方,连命都敢拼出去……“学不好,死不休!”是他常说的一句话。不想这时候由女儿说出来,这也感动了父亲。
“学不好,死不休!”这是五岁的孩子对父亲的承诺。直到五十岁,裴艳玲对当时的情景还记得很清楚。她说:“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要学戏。以后练功挨打;演出受班主欺压;‘文革’时被批斗;成名后遭同行误解……在心里也恨过,哭过,但对学演戏没有后悔过。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舞台是我惟一的归宿。我的眼泪,我的欢乐,我的痛苦,我的梦想,以至我的生命,都在这里。小时候不懂这么多,就觉除了演戏,我啥也不想于。”
从1953年到1955年春,裴信跟随父母,主要是练功,学戏。
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但裴元懂得:要想让女儿成才,跟自己学戏不行。梨园行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艺术再高超的演员,也要为学戏的子女另请师傅(老师)。梅兰芳、尚小云等,都是这样。这不是父母艺术水平问题,也不单是对子女是否溺爱、舍不得责打的问题。还有个时间安排、是否擅长教戏、对子女每一点进步是否客观公正的问题。总之,另请师傅,这是对子女在演艺界成长有益的事。
经过慎重考虑,裴元为女儿请了保定专区京剧团的李崇帅当老师。李崇帅是个奇才,长相奇,武功好,教学有方。但他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对徒弟严格。自拜师以后,七岁多的小裴信每天必须凌晨四点多起床,练早功:扳腿、踢腿、下腰,飞脚、扫腿、旋子……一练三个半小时;上午随琴师吊嗓子;下午跟李崇帅再练功;把子功,跟头……等等。晚上如不演出,或散戏以后,再随着父亲学文戏。这样,等于一天不休息,除了吃饭时间,全是练功,绝对大运动量。如果稍有差错,挨打不再是父亲的巴掌,而是师傅的棍子,刀坯子。当时基层剧团也没有练功场,练功就在农村的野台子上或打麦场上。所以,每次练下来,都是一身臭汗一身土。这时候,小裴信想的不是洗澡、换衣服,而是倒头便睡。才七岁多的孩子,太疲倦了。
三个月后,剧团好多人都说:多机灵的孩子呀,快练成傻子了。其实,那不是呆傻,而是那么小的孩子已累得连说一句活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向性格坚强的裴元,看女儿练功,有时也心疼得直流泪。但他懂行规,不能干涉女儿的学艺进程,而是坚定地坚持李崇帅的教学方法。
武林界,讲究南拳北腿。李崇帅也认为一个武戏演员必须有一副好腿,必须练出来腿上的硬功夫。所以,他的教练法很特殊。比如拧旋子,他要求一天加一个。但不是今天15个,明天16个,而是一遍加一个,一次一次地往上加。今天一至一个,一至二个,一至三个……一至十五个;明天再从一至一个,一至二个……一至十五个,一至十六个。这样,每天都得 走几百个旋子。到后来每天上千个,几千个。这么大的运动强度,不要说几岁的孩子,连大人也受不了。不知当年小裴信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一双新练功鞋,穿上几天,十几天就磨破了……至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就不用再提了。后来裴艳玲说:“小时候练功,怎么能不苦?怎么会不累?有时候累惨了,真想上吊!心想上吊死了,也许能休息一会……”
她叙述到这里,我想起了英国女诗人伊莉莎白.勃朗宁的两句诗:“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爱你,以眼泪、笑声和全部的生命!”这个“你”,在裴艳玲心目中,就是中国的戏曲艺术。
1991年,裴艳玲已44岁。一次在基层小舞台演出,竟拧了二十多个旋子,观众掌声如潮。散戏后我对她说:“你真不简单。这样的岁数,男演员也走不了这么多的旋子啊!”
她带着演戏后的兴奋,说:“这都是李崇帅老师的功劳!没有他,我不会有当年练功时的一次九十多个、一百多个旋子,也不会有《宝莲灯》时的五十、七十个旋子。今天舞台小,到大一点儿的舞台,我走三十二个……一个演员成名了,往往先讲名师的指点。我,总是先讲我的开蒙老师李崇帅,还有我的父亲。当个演员,请好开蒙老师最重要!”
李崇帅不但教武功,还教了不少戏。两年中,他教会小裴信老生戏《群英会》、《甘露寺》、《徐策跑城》、《伐东吴》、《唐王赐剑》……武生戏《四杰村》、《柴桑关》、《十八罗汉》;猴戏《水帘洞》、《弼马温》、《安天会》。李崇帅教戏,不光教她所扮演的角色,连整个场面调度,锣鼓经,对手演员的接口等等,全教。这使裴信对整个剧目的了解和今后走班唱戏,有很大好处。自然,她全记下了。所以,1955年底,1956年初在河北省灵寿县京剧团搭班时,八岁的小女孩已是这个剧团的主演了。
当主演就要挂牌,裴元为自己的女儿起了个响亮的艺名,叫裴艳玲。
五、京剧之乡,九岁挑梁
“为了给人类带来安慰与光荣的最美、最高尚的艺术,再多的痛苦都是值得的。”(法国)  罗曼.罗兰
1957年初,由恩师李崇帅联系,裴元、裴艳玲父女来到山东乐陵县京剧团搭班。
乐陵,是山东省北部一个较大的县(现已改市)。临近渤海,与沧州盐山县相邻。当地百姓喜爱京剧,是山东省诸多“京剧之乡”中的一个,京剧团在此有群众基础。但一个剧团能演的剧目常常就那么十几个,二十几个。为了满足观众的需求,剧团就得定期更新能挑大梁的主演。在与李崇帅签约时,剧团团长有些犹豫。因为李崇帅和他带的另一个徒弟月定金200元;而裴家父女,李崇帅坚持要月定金400元!一个九岁的女孩子,有如此重要的分量吗?但因为剧团急需一个挑梁主演,就先试试吧。
打炮戏是《四杰村》,短打武生戏。按惯例要由新来的主演给大家说戏路子。但熟悉此剧的老师李崇帅不说,裴元也不说,而是让裴艳玲说。只见九岁的裴艳玲往那儿一站:说场面,定台词,念锣鼓经,讲戏装,和刀枪把子……真个是头头是道,句句在行。一下子把大家镇住了。戏一开场,裴艳玲更是神采飞扬,把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观众都带动起来。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一场戏下来,无论在剧团内还是观众中,大家都说乐陵京剧团来了个好主演。
好主演能带来好效益。一个半月的演出收入足够全团半年的开支。这是该团很久没见到的兴旺局面啊。观众传名,剧团人高兴,乐陵京剧团的声望、戏价,同时涨起来。团长更是笑逐颜开,主动提出为裴艳玲长戏份子(工资)——每月800元。那时的800元非同小可,是六个县委书记的月工资总和。
虽然乐陵京剧团对裴氏父女如此重视,高薪礼遇,但父女俩却要离开了。
原因有二:一、裴元看到了女儿的远大前程,计划到天津发展;二、乐陵京剧团要辞退李崇帅和他的徒弟。这也是无情的价值法则:李崇帅对裴艳玲的艺术成长,起过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对乐陵京剧团就不那么重要了。裴家怎么办?江湖中义字当先,裴元又是条汉子,不能看着辞退女儿的恩师而自己挣高薪。所以,乐陵京剧团虽再三挽留,但裴家父女和李崇帅师徒,还是离开了山东。
1957年秋天,原打算去天津。但经人介绍,先到石家庄地区柬鹿县(现改为辛集市)京剧团演三个月。
不,赶上了反右派运动。
像山东乐陵一样,裴艳玲来到束鹿,为束鹿京剧团带来观众看戏的热潮和票房的高收入,剧团人自然喜不自胜。但裴元的个性和三个月演完就要走人的合同,又使剧团领导犯愁。这么好的主演走了,经济效益马上就会掉下来。怎么办?反右派运动帮了剧团领导的忙——批裴元!只要坚持批裴元,他就不能在运动中随便走人。
于是,小会批,大会斗:“裴元的言行是资产阶级名利思想的大暴露!裴元把女儿当成摇钱树,是和社会主义唱对台戏……”等等。
三十年后。裴艳玲谈起此事,缓缓地说:“那年我才十岁,很多事还不了解。就知道每天散了戏。剧团就开会。开会干什么?批判我父亲……他们怕影响我的情绪,不好好演戏,开会就不让我参加。但我知道,我父亲心里很委屈。这已不是旧戏班,可以和班主干架。这是政府领导的运动,即使脾气倔犟的艺人,也不敢抗拒运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常常叹气。一个敢说敢做的汉子,也不多说话了。我问他,他也不说。只说:让我下了舞台不准多说话,不准和外人接触!所以,我除了演出,就是练功,不敢问别的事……但别人的事我可以不问.对相依为命的父亲,我能不管不问吗?可我又实在管不了。我只有按我父亲说的,散了戏,父亲在里面挨批斗,我在外面练功。而父亲被批斗,主要是因为我演戏好,受观众欢迎,剧团怕我们走……这个道理怎么说呢?我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时间久了,我就养成了一怕开会,二怕和外人说话的习惯。”
面对不平,学会忍受痛苦,在痛苦中忍受孤独。这是十岁的裴艳玲为适应环境学到的人生第一课。我也明白了:为什么1960年初次见裴艳玲,她是那样沉默寡言。
什么是社会和人生?什么是艺术?法国大艺术家罗丹回答:“艺术是人类最崇高的使命,因为艺术是要锻炼人自己了解世界并使别人也了解世界。”罗曼.罗兰则说:“为了给人类带来安慰与光荣的最美、最高尚的艺术,再多痛苦都是值得的。”
当年的裴艳玲还不了解这些外国的艺术大师,但她熟悉自己的父亲,相信自己的父亲。而对困境,裴艳玲只有照父亲说的做:直面痛苦,忍受孤独,沉默是金。
感谢河北省委、政府。为了发展河北的戏剧事业,决定从全省抽调尖子人才,成立河北梆子青年跃进剧团。省文化局派出干部到各地寻找、发现人才……裴艳玲被发现了!
尽管1958年6月,省文化局干部就和裴氏父女进行了联系,并于11月下了调令。但由于束鹿团内个别领导的阻挠,剧团就是不放人。无奈之下,裴氏父女丢下戏箱、行李和户口,辞职回家了……直到1959年底,跃进剧团才把裴艳玲父女接到了天津。
两年来,一面卖力演戏,一面接受批判的痛苦生活结束了。裴艳玲带着孩子般的喜悦、兴奋和好奇的心情,来到了当时中国的第三大城市——天津,走进了河北省位居第一的国营剧团,开始了她演剧生涯的新局面。不管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和挫折,但她在更大的天地中不会再默默无闻了。雏鹰展翅,面前出现了蓝天……
往事如烟,悲喜交错。有些则不堪回首。
六、领袖推荐学演《夜奔》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唐)  李商隐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战国)  孟子
裴艳玲以少年沉香的艺术形象轰动河北,引起省委领导、文艺界和观众的重视,进而以坚定、从容的步伐走上中国剧坛,在建国十周年之际,犹如一支清香、稚嫩的竹笋在河北大地上冉冉升起,人们关心、爱护、扶持并寄以厚望。当时省文化局剧院领导多次拜访北京、天津戏剧界专家,为裴艳玲寻求名师指导,其中有一件事可称为共和国文艺佳活:那就是毛泽东主席在当时两次看裴艳玲演出并接见她,在谈话中毛主席推荐她向侯永奎学《林冲夜奔》。三十年后,裴艳玲再次享誉中外文化界,《林冲夜奔》一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毛泽东不仅是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而且是卓越不凡的哲学家、诗人和艺术鉴赏家,他对京剧和一些地方戏都有独到而深邃的见解,1950年、1957年,他两次去苏联访问,看了苏联大歌剧院的演出。回来就问:谁能代表中国戏剧的最高成就?我们的昆曲到哪儿去啦?当听到已流传六百余年的昆曲,在二十世纪中国战乱的摧残下已无专业剧团。面临绝境时,他立即予以关注,指示抢救祖国优秀戏曲遗产。周恩来总理亲自落实,于1956年、1957年迅速筹建起几个昆剧团(幸亏当时南昆、北昆的优秀艺人还健在):浙江省昆剧团、江苏省昆剧团、北方昆曲剧院、上海戏曲学校也办了昆曲学习班,由昆曲大师俞振飞校长亲自任教。
当时北方昆曲老艺人韩世昌、白云生、侯玉山、侯永奎、马祥麟等散落首都各大艺术团体。在文化部的安排下,于1957年6月22日在文化部礼堂成立了北方昆曲剧院。当时盛况空前:国务院副总理陈毅元帅,文化部部长沈雁冰,副部长钱俊瑞、郑振铎,中宣部副部长周扬,中国剧协主席田汉,副主席、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梅兰芳,北方昆曲研习社社长、红学家俞平伯等党政领导和文化界名家都参加了成立大会并讲话。在庆祝晚会上,梅兰芳和韩世昌、马祥麟、侯永奎等同台演出。
毛泽东主席对昆曲情有独钟,对北昆的《林冲夜奔》更是特别喜爱。据当时北昆常务副院长金紫光介绍:每逢新年、春节,毛主席总要邀请北昆演员到中南海演出。看侯永奎演《夜奔》,在六七次以上。
1949年开国大典前夕,毛主席日理万机,仍提出要看侯永奎演《夜奔》。当时,侯永奎还在天津京剧团。北京市长彭真派专人将侯永奎接到北京,在怀仁堂为毛主席演出,毛主席看后非常高兴,并上台接见。同年11月,调侯永奎到北京文艺团体工作。北方昆曲剧院成立,侯永奎任演出团团长。1960年原苏联国家主席伏罗希洛夫访华,在政治局会议上研究接待工作时,毛主席亲自点将,让侯永奎演。《夜奔》,梅兰芳演《洛神》。
演出时,当侯永奎唱到“折桂令”曲牌结尾时:
“……救国难谁诛正卯,
掌刑罚难得皋陶!
似这鬓发萧骚,
行李萧条,
此一去搏得个斗转天回,
高俅啊,高俅!
管叫你海沸山摇!”
慷慨激昂的唱腔,演员刚烈、威猛的表演,激扬海沸山摇的气派和艺术震撼力,深深地打动了毛泽东。他霍然站起,带头鼓掌。一时,周恩来总理,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苏联伏罗希洛夫等贵宾,也站起来长时间的热烈鼓掌(毛主席在苏联观剧时,知道苏联歌剧唱到优美或动情处,观众可热情鼓掌,演员也可中断表演鞠躬致谢)……直到毛主席双手示意,大家才坐下来继续看戏。1975年,毛主席在病中提出要看的几出戏,就有侯永奎的《夜奔》。
《林冲夜奔》是明代李开先写的传奇《宝剑记》中的一折。几百年流传下来,到清末已有昆曲、京剧等演出路子。侯永奎是河北饶阳人,父亲和叔父都是昆弋演员。他少年学戏,《夜奔》是王益友教的,北昆路子。北昆的《夜奔》演起来很吃功夫:四十分钟,就林冲一个演员在台上演唱,叫“一场干”。所以,昆曲界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之说。但如果演员艺术精湛,演得好,昆曲《夜奔》是中国戏曲表演艺术的一个标准“精品版”。
京剧《夜奔》人物多,场面多,有些繁琐,缺乏戏曲艺术精炼、写意的神韵。
1932年以后。侯永奎在北京已小有名气,并拜著名京剧武生尚和玉为师,学戏近二十出,技艺大进。尚和玉擅演长靠戏,但对侯永奎的短打戏《夜奔》却大为赞赏。他对侯永奎说:“我教你的戏都可以改,但千万不能改《夜奔》。《夜奔》是一出好戏,你演的有独特风格,演得好,有道理。唱法、服装、演出路子决不能改!”侯永奎听从恩师指教,不断对该剧加工,提高,形成侯派演《夜奔》的特色,深受社会各界人士的赞赏,从文化界名流到政界元老,如吴梅、齐如山、吴晓铃、李宗仁等均喜爱此剧演法。当年李宗仁看完《夜奔》后,亲写“炉火纯青”四个大字送侯永奎。1956年,京剧武生大师盖叫天看了侯永奎的《夜奔》,兴奋地约他到杭州家中交流演《夜奔》的体会。盖老说:“以后你在北方演《夜奔》,我在南方演《夜奔》。《夜奔》这出戏不要改。提高此戏的关键在深入角色,刻画人物上下功夫。”这是南北两位“活林冲”的共识。
裴艳玲学演《夜奔》,开始是她的第三位老师郭景春教的。郭景春是著名京剧武生李兰亭的得意门生。李兰亭也是河北人,少年习武,精于武术硬功。后拜张吉罗为师,练就一身本事,形成京剧武生“李派”。李兰亭短打优于长靠,特点是勇猛漂帅。郭景春得李派真传,四十年代演出《石秀探庄》,被誉为“活石秀”。后参加冀根据地革命文艺工作。解放后在河北省京剧团演武生戏,六十年代初,被派到河北省梆子剧院从事教学辅导工作,为河北梆子培养了不少优秀人才,裴艳玲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郭景春教戏很有特点,讲究“边式”。从“一招一式”开始,台步,云手,身段,到程式组合,无不严格要求,务求规范归路。老师教戏严格,裴艳玲学戏认真、刻苦,不到一年时间裴艳玲学会了《八大锤》、《夜奔》、《石秀探庄》三出戏。
1962年夏天,毛主席在北戴河再次看裴艳玲演出并接见了她,在亲切谈话中,毛主席问她“还会什么戏?”时,裴艳玲回答:“《八大锤》。”
毛主席高兴地说:“不简单哪,这么小的年龄演这么难的戏,还会什么?”
艳玲回答:“京昆的。”
毛主席说:“应该学北昆的路子!拜侯永奎为师。”
接着,毛主席向艳玲详细地介绍了京昆,北昆两个路子演《夜奔》的不同之处,最后说:“侯永奎先生演《夜奔》,从头到尾一个人,载歌载舞,唱、做、念、舞,处处精彩,难度很大,要求也高……向侯先生学吧!学好以后,我再看你的《夜奔》。”
毛泽东渊博的学识和独特的鉴赏力帮助了裴艳玲,为她指明了:从一个一般演出剧目登上更高艺术品位的正确途径。剧院领导立即落实,派裴艳玲进京向侯永奎学《夜奔》。侯永奎听说是毛主席推荐来的,自然尽心教戏,裴艳玲聪明好学,原来又有京昆的基础,名师高徒,十几天就学会了,但后来此剧很少公演,直到1979年11月,第四届全国文代会召开,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与裴艳玲互相激将二人同台演出:关肃霜演《盗仙草》,裴艳玲演《夜奔》,结果引起轰动,裴艳玲以精湛的演技和高品位的剧目,进一步得到全国文艺界的认同和赞赏。
作者在五十年代末曾连续三次看侯永奎演《夜奔》,八十年代开始又数十次看裴艳玲演该剧,每次看都有新的体会与感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在舞台上要创造一个精品是何等不容易,至少要有两个条件:一、深厚的优秀传统,二、不断地革新与创造。裴艳玲的《夜奔》所以能获得那么高的评价和荣誉,就因为她师承京、昆两家,以昆为主,同时继承了李派、侯派、盖派的表演艺术精华,再加上自己的天赋、功力和以后的发挥创造,才铸就了今日的辉煌,而推荐裴艳玲完成龙门最后一跳的,是共和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
在此期间,在省文化局和剧院领导的安排下,裴艳玲还进京向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少春学了《闹天宫》,以致多少年后李少春还惋惜这位能成大器的女弟子:“可惜她不是演京剧的在河北……”
河北省省会当时在天津,天津是中国著名的戏码头,与北京、上海齐名,尤其是京剧演员,如果不到天津演出,不经历一下天津戏迷的严格“审查”,就好像名不符实似的。作者曾亲眼看见,他们对像周信芳、赵燕侠、关肃霜那样著名的艺术家和剧团演出的一点疏忽也不留情,总要当场指出,如果你改正了,他们会更加欢迎你,天津戏迷对戏曲的痴迷程度是那样可爱,让人难以相信。有这样一件事:某京剧团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开演前两派戏迷相遇,各为其支持的演员争论起来,他们手中拿着票一直争论到散场,既未进场看戏,双方也未妥协……所以,尽管到天津演出可能会遇到麻烦,那些优秀的艺术家还是不断地到天津献艺,这对新建的青年跃进剧团非常有利。从1959年到1965年,他们多次观摩了马连良、李少春、奚啸伯、厉慧良、张君秋等前辈名家的精彩表演,剧团还经常邀请梅兰芳、苟慧生、高盛麟、裘盛戎等艺术大师来团讲课或排戏,这对裴艳玲开阔眼界,提高文化艺术修养有很大好处。
如果说裴艳玲十二岁以前,她的父亲裴元、老师李崇帅、崔盛斌,以及常年的演出实践,为她的表演艺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么来天津以后的文化艺术氛围,艺术大师们的亲切教诲,以及郭景春的具体指导,则为她日后的腾飞,插上了坚硬的翅膀。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祖国戏曲艺术的蓝天,正等待她展翅飞翔!
七、文革十年
忍受痛苦,享受孤独——裴艳玲的艺术感受之一
六十年代的中国,处于风云变幻之中。
裴艳玲自调到河北省河北梆子青年跃进剧团以后。经历了“关门三年,内部提高”的阶段,技艺更有明显的进步,下江南,进北京,上北戴河,名声越来越大,从1963年到1964年,青年跃进剧团又开始了在河北的城乡之旅,这个年轻的剧团和少年裴艳玲,越来越为更多的观众所喜爱。作者于1961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张家口怀安县文联工作,曾亲眼看见不少干部、农民乘火车、坐大车(那时汽车很少),到张家口市看他们的巡回公演,回来后对裴艳玲的表演都是赞不绝口。
1964年,裴艳玲十七岁,如花的季节,正是年轻的艺人大展宏图、出成绩的时候,但是,“旗手”出来了,借着京剧现代戏调演之机,大放厥词,说什么“男不演女,女不演男”之类的鬼话。
这对裴艳玲很不利,因为她学的行当是武生,钟爱的是“女演男”,其实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常识问题:戏剧是人类借以表达思想情感的一种艺术,一种娱乐方式,许多国家,许多民族在创造这种艺术形式时,由于主观的兴趣,或客观环境的影响,都采用了“男演女,女演男”的别致手法,而且诞生了许多这方面的伟大艺术家,像中国的“四大名旦”,日本歌舞会的一些特级演员……可是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里,“旗手”的话就是法令,谁也不能不听,于是,从1965年直到七十年代末,裴艳玲只能在《草原英雄小姐妹》、《红色娘子军》、《杜鹃山》、《龙江颂》、《洪湖赤卫队》、《红灯照》等剧中扮演一些女角色。
1964年9月16日,在全国又停演传统戏和历史剧,这更是一个时代的大笑话和悲剧!亿万人的文化娱乐活动,个人爱好艺术的权利就这样被剥夺了,而且是以“革命”的名义!这对于擅演传统戏和历史剧的裴艳玲来说,日子更不好过了。
时隔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文革十年”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灾难,由于裴艳玲是尖子人才,更是雪上加霜,裴艳玲陷于深深的痛苦之中……生活水平的降低,政治思想上被批斗,这还容易忍受,而对于一个已经插上可以腾飞翅膀的海燕来说,最难忍受的就是:眼望蓝天,云路遮断,身有双翼,却不让展翅……真叫人痛心啊!就这样,裴艳玲年轻的艺术生命被耽搁了十几年。
这期间,她同剧院的丁宝金结婚了,生了两个女儿。
面对现实,忍受痛苦,享受孤独,这是裴艳玲身处逆境锻炼出来的性格,小时候在班主的压迫下,父亲不让她多说话,如今她更加沉默了,但孤独不等于无所作为,沉默不等于放弃艺术,就在很多人“紧跟形势,与人斗争其乐无穷”或“逍遥自在”时,她说服看门的老大爷,把自己锁在空仓库里偷偷练功。并设法找来一些有关文艺戏剧的书籍悄悄阅读,以弥补往日忙于演出,无暇看书的遗憾,这期间,她还向中央民族歌舞团的一位老师学习新的发声方法。
裴艳玲说:“这十几年我没有白白度过,可以说,没有这十几年的创伤,我可能不会从心灵上理解林冲,也可能不会产生创造钟馗艺术形象的感情冲动。1960年,我在沧州演过《夜奔》,得过‘倒好’从此不演此剧。文革结束后,我再演《夜奔》,每次都激情满怀,所以在第四次文代会上,当关肃霜老师提出:咱们娘儿俩同台演一次戏吧!我首先想到的戏码就是《林冲夜奔》,从此,无论在哪里演出此剧。都能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据随裴艳玲到丹麦讲学演出的同志讲:很多第一次看中国戏曲的欧洲人,被裴艳玲的《夜奔》激动得热泪盈眶,三个台湾青年女演员竟兴奋地跳起来,说:“裴阿姨,还是咱们的艺术好!我们的嗓子都喊哑了,手也拍肿了,真为咱们中国人骄傲!”两个时期演《夜奔》,效果截然不同,原因何在?是生活的磨砺和创伤,使她体会到艺术就是感情”(罗丹)。
一帆风顺的经历,很难产生撼人心魄的激情, 面对逆境,学会忍受痛苦,享受孤独,劫难也是一种财富,这是裴艳玲的艺术感受之一。
经过文革,裴艳玲长大了。
1976年元旦刚过,剧院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尽快将《宝莲灯》拍成彩色影片。这对于停演传统戏、历史剧已十二年的剧院来说,无疑是一个特大新闻,人们议论纷纷。但在当时,这是政治任务,必须马上照办。可裴艳玲生第二个女儿才二十几天,还在月子里,沉香那么繁重的表演和开打,怎么能担当下来?而上面的指示很明确:必须原人演。后来才知道,这是毛泽东主席在病重期间提出的要看一些演员和剧目。前面提到,还包括侯永奎的《夜奔》。当裴艳玲知道这个消息后,二话没说,不顾产后身体十分虚弱,立即恢复练功,而且加大强度,每天早、中、晚三遍,硬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在开拍前把以前的功夫找回来了。影片顺利拍成,成为“文革”后第一个公开发行的古装戏曲艺术片,进一步在全国扩大了裴艳玲与河北梆子的影响。
在拍摄期间,裴艳玲认识了陈怀恺、聂晶等北影艺术家,他们的艺术水平、更高的鉴赏力和为人做事的道德水准,给裴艳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对她以后的进步大有裨益。
八、第二个春天残冬与生机
1983年初,剧团体制改革启动,众望所归,裴艳玲承包了河北省梆子剧院一团。
河北省剧协举办“裴艳玲专场演出”和“裴艳玲表演艺术研讨会”。一个大胆而智慧的决定:排演《钟馗》。
1976年10月,“四人帮”垮台了,全国人民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文艺界也逐步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当时传统戏尚未开禁,但由于《宝莲灯》影片拍摄在前,舞台剧《宝莲灯》先期在河北剧场上演,被禁锢了十二年的观众热情,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剧场门前,观者如堵,人如潮涌,人们终于又看到了裴艳玲的舞台英姿:身手还是那么矫健,表演更加成熟,是啊,当年演沉香她十二岁,如今二十九岁了。
文艺界万象更新,热情似火,但有些现象还让人纳闷,比如“旗手”已锒铛入狱,但她那“女不演男”的戒律还在影响着一些人的大脑,剧院排《洪湖赤卫队》,裴艳玲只能演后部开打的韩英;剧院移植《红灯照》,让她演林黑娘,武生变成了武旦,这对自幼不愿演女愿演男的裴艳玲来说,是不得不为之事。所以,1977至1978年,她主要是练功、访师、看病。
1979年4月,文化部组织优秀剧团、优秀演员去云南边防慰问演出,河北《宝莲灯》剧组去了。新华社报道时,第一次称裴艳玲为“表演艺术家”。在昆明,她遇见了京剧艺术家关肃霜,二人一见如故,也就有了同年10月在全国文代会上,二人同台演出《盗仙草》和《夜奔》的事。
文代会归来,剧院开始排演《红娘子》,这是剧作家王昌言写的第一个新编历史剧。裴艳玲对这位长者非常尊重,这次分配给她的角色是一号人物红娘子,但裴艳玲挡驾了。自来梆子剧院二十年,裴艳玲是听话的,让演什么就演什么,为什么这次有了“不同‘艺’见”呢?裴艳玲回答:“我是学武生、老生的,不是演武旦的,我要恢复本行当!让我演红娘子,我只能演到五六成,如果让我演李信,我可以演到九成至十成”。
“李信是二号人物”。
“只要归路,演几号人物也行”。
领导和作者见她说得言真意切,同意了她的要求,在排练中,裴艳玲说到做到,把李信演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剧名也因此改为《反杞城》在重要艺术见解上,裴艳玲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
1980年初,《反杞城》公演,同年夏,裴艳玲开始排《南北合》。《南北合》是河北梆子传统戏中的重要剧目。写杨八郎流落北国十几年,听说母亲佘太君到雁门关,准备与辽邦开战,八郎思母心切,求碧莲公主盗令箭去宋营见母,结果引起纷争,最后,佘太君与萧太后为了边境安宁,议和罢兵。这是一个老观众都熟悉的故事,为什么进入八十年代了,裴艳玲还要排这个戏呢?仅仅是因为改编本宣传了民族团结吗?我认为裴艳玲在选戏决策上,开始重视艺术发展的思路了,裴艳玲演戏喜欢的三个行当是:花脸、武生、须生,但来梆子剧院以后,排演的都是武生、武旦戏,而且是以武功、身段表演为主,她想扩大自己的表演空间,而《南北合》中杨八郎是须生,且以唱功为主,这是她今后努力的方向。主意萎定了,她在杨八郎的唱腔、念白、身段设计等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如在“见母”中的一声“搭调”,唱得极富河北梆子韵味,又有发展变化,把人物的思想感情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不仅在演出中,即使在联欢座谈场合也总能博得满堂掌声。
1981年2月,《哪吒闹海》开排,裴艳玲演哪吒,这是她擅长演的娃娃生行当。但她不愿轻车熟路,而要对这个角色作全新的处理,这和编剧方辰、剧院领导“全面创新”的意见是一致的,于是请舞蹈、杂技、艺术体操等方面的行家作指导,精心设计,反复排练,终于在舞台上为观众呈现出了一个有很多“绝活”的哪吒艺术形象。1982年5月上旬,《哪吒》即将公演之际,北影厂领导来河北挑选剧目,原来没有被推荐的这个戏,竟被北影厂看中。6月,就到北京拍电影去了,年底拍完,后发行全国。受到欢迎。
1983年初,拍完《哪吒闹海》,裴艳玲刚回到石家庄,就赶上文化部发出进行剧团体制改革的号召。八十年代初,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扬帆启航。它不仅带来经济的腾飞,而且迅速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审美爱好,古老的戏曲艺术面临严峻的挑战,前几年剧场门前的热潮好像一下子就消退了……就剧团来说。其艺术质量和经营管理方面的问题再一次暴露出来,而在艺术上吃大锅饭是它的顽症之一,对此,裴艳玲有切肤之痛,和大家一样,她也渴望改革,裴艳玲的艺术和为人,大家是信任的,于是,众望所归,裴艳玲承包了省梆子剧院一团。
第一次当团长,裴艳玲感到责任重大,她和副团长,全团演职员一起,制订了演出规划,演出纪律和奖惩办法,大家人齐心齐,到农村、工矿演出去了。至1984年春,他们的演出场次和经济收入,创省直院团最高纪录,全团个人的钱包也比过去丰满了,大家喜笑颜开。这其间的故事很多,单说去乐陵演出的事。山东乐陵,是裴艳玲少年发迹走红之地,也是二十六年前为一“义”字放弃月薪800元的梦幻场所,那年她九岁。日月如梭,今年她三十六了,乐陵人像欢迎外出多年的女儿一样,欢迎裴艳玲的到来,从县领导到普通百姓,对裴艳玲剧团无不热情接待,裴艳玲主演的《宝莲灯》、《哪吒闹海》、《闹天宫》等剧目,场场爆满,阵阵掌声雷鸣,不但老观众,连青少年也加入了看戏的热潮,他们说:裴艳玲把这几个少年英雄演活了,其实,裴艳玲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在演出活动中,裴艳玲和大家一起装箱,卸台,睡地铺,帮房东打扫院子,和老乡关系十分融洽,他们没有想到:这么有名的艺术家,竟是这样平易近人,大娘、大婶们亲热地称她为“我们的玲子”,裴艳玲就是农民的女儿。
1981年,我已到省剧协工作,在裴艳玲下乡演出时期,曾派人到冀东农村看望她,回来的人讲:农民群众非常喜欢裴艳玲,但看起来她也很疲劳。
1984年5月23日,时任河北省委副书记的高占祥同志,作了“珍重人民情,振兴家乡戏”的讲话,并找裴艳玲谈话,鼓励她为振兴河北梆子多做贡献,裴艳玲深受鼓舞,决心为发展河北戏剧,再找突破口。
裴艳玲的这个想法,得到省剧协的支持。新时期以来,裴艳玲的艺术声望,有了很大提高,她也有了较多的艺术自主权,但对她的表演艺术,我们还缺乏系统、深入的研究,今后如何进一步发展,也需要大家都来关心。我曾和她商议,能否组织一场她的专场演出,然后再召开一次“裴艳玲表演艺术研讨会”,她积极响应。经过一番筹备。于1984年6月25日在石家庄剧场举办了“裴艳玲专场演出”,演出剧目:《夜奔》、《南北合.探母》、《宝莲灯.下山》,这是当年河北剧坛的一件盛事,省会戏剧界、文艺界的专家、朋友,河北省委书记、副书记、省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来观看演出。裴艳玲的戏大家差不多都看过,但像这样一晚上把她的代表剧目——折子戏都看到,以前还没有这样演过,因而剧场效果非常热烈,掌声如春潮一样响起。
第二天,在省文联召开了“裴艳玲表演艺术研讨会”,到会专家一致认为:她的表演艺术,已经形成自己的风格。达到国内一流水平,裴艳玲已成为发展祖国戏曲艺术的尖子人才,应给予全方位的重视和支持,著名的河北梆子老艺术家王玉磬,也到会作了热情肯定和鼓励的讲话。裴艳玲心情激动,对大家的关心、爱护深表感谢,同时也透露出她正在琢磨下一步的排戏计划。
排什么?突破口选在哪里?经过慎重考虑,裴艳玲选了《钟馗》!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也是一个智慧的决定,说它大胆:一开剧种之先,河北梆子从未演过此戏;二破坤伶之禁,梨园规矩——女演员不演冥界判官角色;三、已三十多年了,在中国剧坛上,仅演《嫁妹》一折,尚无全部《钟馗》出现,钟馗入戏,最早见于清人传奇《天下乐》,惜全篇已佚,后人曾补写全剧,因涉及迷信,五十年代被禁演,后虽开禁,也未见演全部者。
说它智慧:一、钟馗故事,民间广为流传,过去家家贴门神,其一即钟馗,如剥去迷信外衣,这个故事蕴含着中国老百姓的最高道德标准和美学理想——生活中只有“真”才是最美的,这个素材,有最广泛的群众基础;二、弘扬一个剧种,有时要冲出这个剧种,过去河北梆子没有的,正需要我们去创造;三、作为一个艺术家,既要突破前人,也要超越自己,以前女演员不演钟馗,一是迷信禁忌,二是难演,但裴艳玲具备这个条件,她功底深厚,擅演男角,前面说过,从少儿时代开始,她就特别喜欢演大花脸,五岁上台救场演秦英,就是武二花行当,所以1982年在北京拍《哪吒》时,当她看到上海昆剧团演《钟馗嫁妹》时,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并萌生了用河北梆子剧种塑造钟馗这个艺术形象的想法,每临大事有静气,裴艳玲做事不喜张扬,从北京回来,她开始求贤问友,悄悄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请方辰同志编剧本;
专程赴京看尚长春先生为沈宝珍排《钟馗嫁妹》;
观看昆曲老艺人侯玉山的《钟馗嫁妹》录像;
请厉慧良老师说《钟馗嫁妹》的戏路子;
赴西安向秦腔演员张岩学“喷火”特技,以表现钟馗驱魔提鬼的神力;
特别是为了表现钟馗的文才,在《院试》一场,要安排演员当场悬腕挥毫,这对于从未练过字的裴艳玲来说,是个大难题,因她演戏最讲认真,不愿应付了事,而中国的书法同样讲究功力,需持之以恒地苦练才行,于是,从1983年开始,她请两位书法家为她讲解书法基本要领,并写了几幅梅花诗草书悬于屋内,在家里练,在办公室里练。下乡演出在老乡屋里也练,不分盛夏酷暑,不顾夜半冬寒,练了将近两年,终于练出一幅像样的梅花诗草书!裴艳玲说:我不可能成为书法家,但我要让观众感觉到我像钟馗。以后每演至此,观众无不报以阵阵热烈掌声,她的那幅字,成了很多人追求的墨宝。
裴艳玲排《钟馗》,力求创新,但创新不是凭空而来,她先扎扎实实地学习前辈和同行演此剧的经验,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创造。
经过近两年的准备,《钟馗》就要开排了,但问题也来了:一年多的承包演出,让大家体会到了多演出的实惠,演出多,个人收入多,家里日子就好过,而排新戏要耽误很长时间演出,不少人对排新戏不感兴趣。裴艳玲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改革不能只体现在多演出多抓钱上,怎么办?她推心置腹地和大家谈:
“我们是很穷,也需要抓钱,但是,不能忘记,我们是搞艺术的,我们的职业,我们的责任是出好戏,为人民提供优秀的精神食粮。如果老演老戏,老戏老演,倒是省心省力,但有一天,观众会拒绝我们的。再说,就我们自身来说,那样下去,我们的河北梆子还怎样振兴?我们的剧团还有什么生机与希望?”
1984年9月,《钟馗》开排了,排练场上摸爬滚打,地板上流下了很多人的汗水,但外面世界的影响依然存在,有时排练场上只剩两个人:一是裴艳玲。二是导演朱广渊……
1985年5月底,《钟馗》排练基本结束,进行了一次连排(因戏装还未做好),我们看了,感觉很好,除对剧本的个别处理有不同意见外,对裴艳玲的表演、唱念和她对人物的深刻理解与把握,大家一致认为:是裴艳玲表演艺术的一次飞跃!
座谈会后,我对裴艳玲谈到:文化部正筹备“全国戏曲观摩演出”,组织了一批戏剧专家到全国各地选戏,明天在山西省临汾。由于河北推荐的戏可能落选,省剧协想组织几个人去那里观摩,看看人家的戏是怎么搞的,裴艳玲马上问:“我能不能去?”我说非常欢迎,就是担心您连续排戏几个月了。没有休息一天,太疲劳了……裴艳玲说:“没有关系,看人家的好戏,对我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休息了。”由于火车一小时后开,我们约定火车站会齐。
一小时后,裴艳玲匆匆赶到火车站,由于时间紧,她只换了一件便装。上了火车,已深夜十二点多,因为是过往车,硬卧票已售完,大家只好找硬座,但裴艳玲怎么办?她说和大家一样。可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我找同行的梆子剧院的同志商量,能否为她买软卧,他们说不好办:一是剧院经费紧;二因剧团承包后经费包干,此类开支不能报销。这次排《钟馗》,还是裴艳玲签字画押,向炼油厂借了六万元……一个为河北做出重大贡献的艺术家,待遇如此之低,说出来让人黯然神伤!我们商议后决定:由剧协想办法解决。当裴艳玲坐进软卧车厢时我问她:借的六万元怎么还?她说:“反正这次我豁出去了!”
一分钟后,她便睡着了。
车到临汾,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当地文化局热情接待,晚上看了任跟心、郭泽民、崔彩彩几个折子戏,任、郭二人是中国戏剧首届梅花奖获得者,他们的戏搞得很精致,值得认真借鉴。我问裴艳玲印象如何?她说不虚此行,山西有这样的演员,应该得梅花奖,我问:咱们河北呢?她笑笑:咱们努力吧。第二天,东道主组织北京专家和我们参观洪洞县大槐树县苏三监狱和广胜寺水神庙。在水神庙那间不大的殿堂南墙上,我们见到了那幅举世闻名的壁画:“尧都见爱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意思是著名的太行山地区杂剧艺人忠都秀在这里演出,画面居中者眉清目忠都秀,只见她女扮男装,著贵官服,面容姣好,用清目秀,这位当年深受观众喜爱的女艺人,也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出了庙门站在山头平台上,裴艳玲面向北方闭目合掌,默默无语,她是向那位七百年前的女同行致敬,还是祈求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取得成功呢?我想,可能两者都有。
九、京华十月,掀起了“河北梆子热”
著名戏剧家吴祖光说:“裴艳玲演的《夜奔》。可说是前无古人。”著名戏剧家曹禺说:“这个戏我还要看,裴艳玲是国宝!你们要爱惜她!”
著名作家王蒙,坐在边排,聚精会神地看裴艳玲演《钟馗》……
裴艳玲的艺术感受之二:“我觉得我像个人了!”
从临汾归来,裴艳玲投入对《钟馗》的加工,修改工作。
1985年8月5日,由河北省文化厅和省戏剧家协会联合主办的首届河北省戏剧节开幕,《钟馗》被安排在1O日演出。演出当晚,剧场效果十分强烈,应该说,此剧题材古老,但艺术处理力求全面出新,因而受到老、少观众的热烈欢迎,但在评奖时,因属鬼戏和剧本前后结构问题,被评为“演出特别奖”。
裴艳玲获演员一等奖榜首。
戏剧节结束,演出季节开始,剧团很多人要求尽快下乡,因为为了排《钟馗》已很久没有演出收入了,但此时,裴艳玲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到北京演出去!
裴艳玲说:中国这么大,城市,农村这么多,到哪里都能演,但戏剧的中心、圣殿在北京,北京是一个擂台,一个考场,我们要进京赶考去!剧团人说:我们的戏在戏删节上评价并不很高啊,去北京演有把握吗?裴艳玲记不清马克思的原话了,她说:我们就像站在地狱的入口,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北京就像一座龙门,我们跳过去就成功了,跳不过去就回来再练。
当时戏剧已开始滑向低谷,不少名演员、名剧团在北京演出已很困难,再者,临近国庆,无人邀请,无人推荐,也无人赞助,更无人代为宣传,这样去能行吗?裴艳玲对副团长说:那就直接找剧场,找演出部门。经过说合,北京的剧场倒是愿意接了,谈到票价,对方说:北京京剧院谭元寿一元五,是戏曲最高价,裴说:我们也一元五吧,对方有些迟疑,意思是你们河北梆子怎么能卖最高价,但不好意思当而说出,就说:那,先演五场吧。
剧场有了,怎么去?总得带些钱吧,可剧团已背上六万元外债,没办法,只有再借,上级借给四千元,临行前,裴艳玲对大家说:“我们就这点家当,上座就吃饭,不上座就要饭!在北京能演几场演几场……”就这样,太行山高易水寒,裴艳玲带领这群燕赵儿女,踏上了有点悲壮的行程。
临行前,裴艳玲找我谈:我1961年演《宝莲灯》,我已经二十四年没到北京公开演出了,希望您能代表剧协和我们一起去。我说这是义不容辞的事,于是就有了第一次的全程陪同。
10月3日,《钟馗》在工人俱乐部首演,看戏的多为戏剧界人士和河北梆子的爱好者,座虽未满,但剧场效果却出奇地好,许多观众说:“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的河北梆子!”第二天,老一辈革命家王任重来看,看后很受感动,接见了演员,并题词:“推陈出新,再攀高峰”。二十年前,王任重和他的女儿王晓黎在武汉看过裴艳玲演出,王晓黎并成了裴艳玲的戏迷。二十年后,他们再看裴艳玲演出,感到时光的流逝,也感叹裴艳玲的进步,好多观众也抱着这样的心情来看裴艳玲:当年那个小沉香,小猴子,现在怎么样啦……裴艳玲没有让他们失望:功夫不减当年,唱功比过去更好,而更重要的是,经过“文革”她比过去成熟了,她演的每一个人物对观众都有心灵的震颤……中国剧协党组书记张颍,副主席刘厚生、郭汉城、吴祖光等都来看戏了,看后很激动,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你们应该早来北京演出!
演到第三天,戏票紧张了,好多观众买不到票,首都很多戏剧家、名演员也要来看戏,剧场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们找剧团负责人说:“演五场不行了,演一个月吧!”北京常演戏曲的四大剧场都要接,剧团人说:“那影响剧场演出计划怎么办?”他们说:“这个你们不用管,我们来安排!”就这样,工人俱乐部、人民剧场、吉祥戏院、广和剧场,一个接一个演,整演了一个月,二十八场,除广大观众外,作者曾亲见京剧艺术家梅葆玖、梅葆玥,导演艺术家李紫贵、金桐,文艺评论家冯牧、黄宗江……都是几个剧场连着看。广和剧场是最后一站,那天演《钟馗》,开演前剧团外联找我,说有个人要看戏,但确实没有票了。问我能不能想个办法。我出去一看,竟是著名作家王蒙同志,他说:“听说《钟馗》不错,今晚又是最后一场,我就来了,想碰碰运气。”我正好还多一张给朋友的票,不过是边排,王蒙同志说:“没关系,只要不影响你朋友看戏,我就坐边排了!”看戏时,王蒙同志聚精会神,非常认真……事后不久,报上登出:王蒙同志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长!
在吉祥戏院演出时,中国剧协主席曹禺来看演出,开演前并约见了正化妆的裴艳玲,他先表示歉意:他的家乡戏,湖北剧团在人民剧场演《弹吉它的姑娘》,今晚是最后一场,剧团领导说了好儿次了,一定要我见见家乡人,你们这里我只能看前半场,后半场要转到人民剧场去。我们表示能理解,戏演到半场,我以为曹禺先生要走了,但见他全神贯注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我们当然不能催他,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曹禺先生仍纹丝不动……陪他看戏的人着急了(可能是他家乡人),因为人民剧场那边快要散戏了,经过催促,曹禺先生才站起身向外走,快到前厅过道时,他突然回过头对我说:“这个戏我还要看,裴艳玲是国宝!你们要爱惜她!请转告她,要保重身体!”
转天,曹禺先生偕夫人李玉茹又看了一次《钟馗》,过几天看了一次《夜奔》,并欣然参加了座谈会。10月10日,在中国戏剧家协会、剧协北京分会联合召开的座谈会上,曹禺、冯牧、黄宗江、李紫贵、桐等著名文艺家、戏剧家热情发言,对裴艳玲的演艺术和剧团的演出给予很高的评价。曹禺先生回顾了六十年代前期在北戴河看青年跃进剧团演出的盛况,对裴艳玲的艺术进步给以充分肯定,他还说:你们还有个演员,唱得非常好(指张淑敏),她怎么没有来?我们告诉他:张淑敏在“文革”结束时病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动情地对我说:“她们是国宝,裴艳玲是国宝!请转告河北省委领导:对裴艳玲这样的国宝,艺术家,一定要爱护。她们的演出要有限度,让她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有进一步提高艺术的机会!”
会后,曹禺先生题词:“为河北梆子戏曲改革更新,为祖国地方戏增添神采,为世界舞台作出光辉的贡献。”
黄宗江先生发言之后,并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了《美哉奇丑——看河北梆子<钟馗>》,黄先生对戏曲界掌故非常熟悉,在回顾了七、八位前辈艺术家演钟馗的情况后.他写道:“岁月消逝。看来钟馗的戏在舞台上行将绝响,不意,半路杀出一位女武生,河北梆子剧院的名演员,曾出色地扮演过沉香、哪吒的裴艳玲,又摇身一变,以钟馗出现在红氍毹上了。她依据传统,又有创造,力求完整地塑造出钟馗这一奇特形象,真是叫人不禁叫好的今日剧坛盛事。”接着他分析了这一“奇美,奇丑,丑中见美。可谓美学中之一奇”的舞台形象,黄先生不愧是名家,他的见解得到海内外的广泛赞誉。
冯牧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了《重视人才和振兴戏曲——看裴艳玲演出有感》。
著名导演艺术家李紫贵在《文汇报》发表了《为裴艳玲叫好!》。
著名导演金桐在《文艺界研究》发表了《她,叩开了艺术宫殿的大门——赞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裴艳玲》。其中有这样几句话:“北京的十月已是深秋季节,虽说秋高气爽,却也略带几分寒意了,但是艳玲一出《钟馗》,一出《夜奔》,名噪京华,声震剧坛,“人民”、“吉祥”、“广和”话剧场门前又出现了不多见的等退票争看裴艳玲的奇观。”这确是当时演出盛况的真实写照。
在京演出期间,还有《光明日报》、《戏剧电影报》、《戏剧报》等多家报刊发表了数十篇报道或文章,盛赞北京掀起了“河北梆子热”。
经与中国剧阶联系,于10月18日晚,为裴艳玲举办了专场推荐演出,剧目为《夜奔》、《南北合.见娘》、《钟馗.嫁妹》三个折子戏,三折戏三个行当:武生、须生、架子花脸,而且是文武并重,昆乱不挡。(实现了裴艳玲少儿时期的梦想:一人演三个自己最喜爱的行当,研究时我曾担心:这三折戏分量太重,个个都要硬功夫,裴艳玲的体力能否吃得消?裴说:别担心,还记得去临汾时我说的话吗:这次我豁出去了!)更重要的是在这三折戏中,她对三个截然不同人物的深刻理解,准确把握,娴熟的技巧,高超的表现力,深深地打动了观众,征服了大家。当晚看戏的有很多文艺界人士,厉慧良、吴素秋等到后台看望,张君秋连声赞“好”……
一连串的成功,让裴艳玲兴奋。同时她也深感这成功来之不易:其中,有自己的拼搏,也有大家共同的努力,像张惠云也为河北梆子奋斗儿十年了,她们也应获得荣誉。经过研究,在中国剧协的大力支持下,过儿天,又为张惠云举办了专场推荐演出剧目是《夜宿花亭》、《陈三两》。《戏剧报》主编游默、中国剧协书记处书记陈刚对我说:河北梆子是你们的重点项目,在全国也是大剧种,我们对河北寄以厚望。
中国剧协和《戏剧报》为两个专场再次召开了座谈会,我记得老剧作家范钧宏主动请缨,担任这次座谈会的主持。范老是中国京剧院的资深剧作家,与我国葛备的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等都合作过,一向具长者风范,看了裴艳玲的几场演出,他说了一番激动人心的话,并为河北梆子的表演艺术特色,作了深刻、细致的阐述(可惜,一年后他在华北五省市戏剧研讨会的讲台上去世了)。
10月27日,28日晚,应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之邀,剧团到中南海怀仁堂演出,裴艳玲的表演受到老一辈革命家的热情欢迎。演出后接见时,薄一波同志一手拉着裴艳玲,一手伸出大拇指,连声说:“演得好!演得好!”并关切地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啊!”
10月31日晚,经文化部推荐,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在全国政队礼堂举办招待外宾演出,几十个国家的外交使节偕夫人聚集一堂,第一次观看河北梆子戏,对于这些外国人来说,《钟馗》的故事和人物都是陌生的,但人类的情感,通过艺术是可以沟通的,裴艳玲生动而绚丽多姿的舞台表演,让他们理解了这个中国古老故事的深刻含义,于是,他们不断地喝彩、拍照、录音、录像、签名……把剧场气氛推向高潮.他们说:“这台戏,河北梆子,是典型的中国艺术,典型的东方戏曲艺术!”交流中心的同志说:“外国人看中国戏,很少有今天这样好的效果,裴艳玲的表演,把他们吸引住了。”
裴艳玲的表演艺术,开始走向国际。
裴艳玲在京演出的成功,引起省里的重视,文化厅副厅长连衡先期到达,做了不少工作,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郑熙亭也及时赶去,坐镇指挥。《河北日报》文艺部副主任张梦亭连夜动笔,发回不少报道。省电台、电视台……都去人了,那是一段繁忙而愉快的日子。
裴艳玲在京成功的演出,也惊动了她的家乡人,他们专程到京邀请她回家乡演出,裴艳玲自然愉快地接受了。11月5日,省梆子剧院一团结束了北京的演期,赴沧州,在沧州火车站上,地委、行署主要领导亲往迎接;在盐山县城,方圆几十里的热心观众都赶来了,买不到戏票,能看上裴艳玲一眼也好哇;在故乡肃宁,乡亲们更是早早提着花生,红枣,瓜子在等候她……这情形让人想起本世纪初,刚烈的沧州人民在欢迎自己的武林豪杰,抗倭的民族英雄。是啊,时代不同了,今天的裴艳玲不正是这个时代沧州人的民族英雄吗!当时,冀东还很穷,拿不出更多的尖端物资产品让国人自豪,但想起裴艳玲在艺术领域里所做的努力、拼搏、成就和贡献,怎不让他们感到自尊和骄傲!面对此情此景,裴艳玲落泪了……幼年的坎坷,少年练功时的艰辛与皮肉之苦,面对逆境的沉默孤独,文革时的无情批斗,演艺环境那种说不出来的委屈,裴艳玲都没有落泪,可是。面对乡亲这种质朴、浓烈、纯真的感情,她忍不住落泪了!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战士归来扑向母亲怀抱的激情外现,这是一种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亲吻大地的自然流程……眼泪让人纯洁,心灵高尚。
“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即将开始,我们在京演出时,曾和文化部艺术局负责人联系过,艺术局决定邀请《夜奔》参加开幕式演出。于是,正在沧州演出的裴艳玲又连夜赶回北京,在开幕式上抱病演出了《夜奔》(同台演出的还有临汾蒲剧院的任跟心),再次引起强烈冲击波,著名戏剧家吴祖光说:“裴艳玲演的《夜奔》,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有无来者?还得往后看。”大会评奖时,裴艳玲荣获为她特设的一个“主演特等奖”!她代表全体获奖者在颁奖会上讲话。
不久,第三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评选揭晓,裴艳玲荣获第一名!(张惠云同获梅花奖)
裴艳玲的演艺事业达到一个高峰。
离京前夕,我曾问她:在京演出一个月,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她说:“我觉得我像个人了!”
1985年的北京之行,是裴艳玲艺术生命的重要转折点,正如她本人后来总结:过去我虽然演了几十年戏,学谁像谁,但那是模仿。《宝莲灯》有了一点自己的东西,但还不够自觉,自从在北京演了《钟馗》、《夜奔》,我才感到孩子气没有了,有了自信心,我还是我,戏,还是那几出戏,但心理有了变化,在舞台上的感觉不一样了,演戏不再死板,拘谨,开始挥洒自如了。
“我觉得我像个人了!”这是裴艳玲的艺术感受之二,我的理解:这个“人”是艺术上的人,在艺术上能自立自信的人!
十、日常生活——敬业如神,惜时如金
练功,排戏,演出。是她生命的全部。
面对观众的厚爱,性格坚强的她泪如雨下……
“舞台不可欺,观众不可欺!”是她人生的睢一信条。
      裴艳玲是个名人,人们看到的是:舞台上的光彩夺目,社交场合的仪态娴雅,其它就有些神秘了,因为在台下她不善交际。
      裴艳玲在日常生活中是个什么样子?一个字:忙!忙到什么程度?忙到顾不上应有的生活和日常的礼仪,因而常常被人误解,她自己还不知道。
      1990年9月,她率团参加亚运会艺术演出结束时正赶上亚运会开幕式,主办单位邀清她去主会场观看盛况,这是当时全国很多人渴望得到而得不到的机会!但裴艳玲辞谢了,因为剧团已安排去廊坊等地演出。当她离开北京时,大街上已戒严,裴艳玲手提箱子步行到地铁站,再转赴火车站,此时,盛大开幕式的鼓声、音乐声已响起来,她感叹:多想留下来看看这举世瞩目的盛会呀……但她的天职是演戏,廊坊的农民正等着看她演出呢!
      1991年春节前,裴艳玲连连赶场,参加中央电视台,省、市电视台春节录像,录像结束那天,新任省委领导要接见参加录像的著名演员,这在大家,又是个难得的机会,可裴艳玲告假。告假干么?回剧团排戏。
      裴艳玲社会职务多……对此,裴艳玲说:一些社会活动应该参加,但我是个演员,我的任务就是为群众多排戏,排好戏,多演戏,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忽视这一点,并以此报答人民、党和政府对我的重视和期望。1994年7月,她在河北省首届名演员读书班上对大家说:一个演员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舞台上、排练场上和学习文化上,如果把时间浪费在拉关系、走领导门子上,那她  (他)就不会有大的出息……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样做,有时可能引起误解,也可能做得过了一些。如有一次,一位刚上任的新厅长在剧团走廊里遇见裴艳玲,想和她谈谈,裴竟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谈吧,排练场我还有事呢!当时弄得这位领导有点尴尬。
练功,排戏,演出,是裴艳玲生命的全部。
1991年春节前后,为了研究工作,我曾三次去见裴艳玲,三次所见所闻,让我看到了裴艳玲的日常生活,略记如下:
第一次,腊月二十五日。
腊月后半月,习惯上是剧团的休假期,大家忙了一年,跋山涉水为观众演出,这时候该休息几天了:与家人团聚,办办年货,同时调养身体,准备迎接春节后最繁忙的演出季节。但当我赶到裴艳玲所在剧团的驻地时,一股热浪却迎面扑来,他们正在彩排新编的《武松血溅鸳鸯楼》。排演场上,一个个生龙活虎,热浪滚滚,因裴艳玲已化好妆准备上场,我就和剧团副团长谈了起来。
我问:“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这出戏你们已经选场录像,怎么现在还彩排呢?”
副团长说:“这是第三次彩排,为的是保证质量。《武松》是我们第四次去香港演出的一个新剧目,裴艳玲说了,一个剧团连续四次去香港演出,这不容易,千万不能砸牌子,一定要把我们最好的水平拿出来!大家也都爱惜剧团的声誉,一致同意牺牲几天休假多排几遍戏。”
裴艳玲是个创记录的人,从1985年开始,她连续获得几项全国戏剧大奖,并把河北梆子艺术首次带到欧洲的丹麦、瑞典、希腊、法国、意大利,亚洲的日本、新加坡,南美洲的巴西(电影《人鬼情》),两次去台湾,多次到香港……
如今,她又创下了另一项记录:在戏剧不景气的时候,不少剧团开舞厅,办商店,忙生意,而她率领的河北省梆子剧院一团,除坚持演出外,从1986年至1994年还排出了《辛弃疾》、《陆文龙》、《美狄亚》、《猫与鼠》、《火烧连营》、《武松》、《兰陵王》、《翠屏山》、《探庄》、《俄底浦斯王》等十几出戏,其中有新编历史剧、荒诞戏、改编的传统戏,还有两个文化背景迥然不同的古希腊悲剧,在有些戏中,她连赶两个、四个角色,这在全国省直以上剧院团中,恐怕是绝无仅有的。有人说:这儿年裴艳玲的舞台创作热情,像长江大河一样,波涛相连,这样,她怎么会不忙!
排演场上裴艳玲扮演的武松出场了,只见她:项带重枷,身披锁链,虽然英雄落难,但眉宇间仍进射出一股刚烈无畏的凛然正气,随着剧情的进展主人公同情弱小、怒视豪强,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酣畅淋漓,跃然台上,和前辈艺术家扮演的武松棚比,有继承,有创造,一个有裴艳玲特点的新的武松形象诞生了。
观看裴艳玲排演,我为她的精彩表演而赞叹,更为她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我忽然明白了:裴艳玲为什么放弃观看亚运盛会、领导接见等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而走向舞台,走向排练场,这不是个性特别,而是对事业的高度责任心——敬业如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彩排结束了,裴艳玲顾不上卸妆休息,和我谈起了工作,但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她满带油彩的脸上流下来,又看到她的老师郭景存为她拿来大衣站在一旁,盼着她能休息一会儿!我为之感动。
我告退了,约好春节后再谈。
第二次,正月初六。
春节后上班第二天,我再去剧团,剧团的人告诉我:裴艳玲练功去了。为了艺术,她没有节假日,即使大年三十、初一,也照练不误,直到午后一点钟,她和女儿才回家吃饭,饭是母亲做的。当时裴艳玲家有五口人;父、母、她,两个女儿,大女儿小玲随她学艺,父母和小女儿是1990年才从农村接来的。
日常生活中的裴艳玲和舞台上的风采截然不同,她中等身材,一头短发,上穿白色羽绒服,下着灰色牛仔裤,足登旅游鞋,清秀的面庞流露出一付娴静、淡雅的文气,说话委婉、沉稳,再也看不出舞台上那股刚烈的英雄气概了。据说在国外演出时,那些少见多怪的黄头发、蓝眼睛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女人,说她比男人还像男人!我想是他们没见过舞台下的裴艳玲。
饭桌上:一盘炸鱼,两盘素菜。三碗米饭,母女三人却吃得津津有味,我没有想到:一个国内外闻名的艺术家的春节饭菜竟是这样简单!因为即使是普通人家,春节期间也要有四菜一汤呀,裴艳玲笑着说:“对我来说,生活有了很大提高。这是父母来了,对我的照顾。过去下了班,常常没时间做饭,就去街上买来面包或方便而吃,我舍不得在吃上花太多的时间。这几年我在香港交了些朋友。她们很有钱,但也很忙,她们可以一年花几万港币,数次来大陆看我演戏,但在家吃饭也常常是面包就香肠,炒米饭已是很不错的一餐了,这一点我向她们学——惜时如金。”
我找她主要是研究省剧协想办青年演员讲习班的事,她说:“现在的青年演员,条件多好呀!长相,扮相,嗓子,都好,文化也学了,基本功也不错,可就是一上舞台,缺乏光彩,在观众中缺乏吸引力,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她想了想,说:“这是不是和现在的生活方式有关呢?生活好了,吃穿讲究了,精力分散了,就把干事业的艰苦性也冲淡了呢?现在党中央号召弘扬民族优秀文化,大家得从具体做起。我们戏剧家协会人少钱少,但干事业的精神不能少。由咱们剧协办优秀青年演员讲习班的想法很好,经费少,大家想办法,请专家讲课,不光讲艺术,还要讲思想,讲学艺的艰难,不然怎么攀登艺术高峰。时间安排好,我也上讲台。”(后来在首届河北省名演员读书班上,裴艳玲以自己的经历和体验,作了“小萝卜头也成了一帝”的讲话,很受青年演员欢迎)。
因为下午她还要去工厂俱乐部准备春节期间的演出,我们的谈话暂时打住。
第三次,正月十六,在东庞煤矿。
剧团结束了在省会的演出,正月十六赶赴邢台东庞煤矿,剧团打来电话,我随车前往。
路上我问:“再过十几天你们就要去香港演出了。现在正是行前准备时间,为什么这时候还安排下矿演出呢?”
副团长回答:“裴艳玲是东庞煤矿的荣誉矿工,深受全矿两万多名矿工、家属的喜爱,以前常去矿上演出,近两年因剧团任务多,出访多,没来这里演,艳玲总觉得过意不去。这次赴港前虽然事情很多,我们还是决定春节期间‘走亲戚’来东庞,请矿工先审查一下我们的赴港演出剧目。”
车到东庞,矿工热情接待,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楼前贴了很多“热烈欢迎表演艺术家裴艳玲率团来我矿演出”的标语,一条街道两旁挂满了无数彩灯,如同一条五色长龙,烘托着欢乐、热闹的节日气氛。裴艳玲一到这里,好像变了一个人,像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无拘无束,不时说一些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演出前,矿上还专门举行了欢迎剧团的座谈会。在会上,当矿长介绍到东庞煤矿以出色的工作荣获国家二级企业,并创造条件争取晋升一级企业时,裴艳玲霍地站起来,庄重地向剧团副团长说:
“我以荣誉矿工的名义,请求剧团领导批准我为煤矿职工慰问演出一场!”
一语落地,引来矿务局、矿领导满堂掌声,剧团的同志也都笑了。
坐在我身边的矿工会主席对我说:“裴艳玲真了不起!不光艺术好,人也好,她这么知名的艺术家和我们矿的干部职工亲如一家,每年我们去她家好几次,她都热情接待,比自家的亲戚还要热情。”我忽然想起有人说裴艳玲“难接近”……看起来,这其中有误解,也有爱好志趣的差异。
晚上演出,矿工涌向俱乐部礼:堂,不少家在邢台的干部、家属也驱车二十里来矿上看戏。演出时,裴艳玲和全体演员的精彩表演博得矿工们的热烈掌声。
演出结束卸完妆,已深夜十二点,裴艳玲的住室传出欢声笑语,十几位剧团同志和两位专程从香港赶来看戏的女士,挤在那里议论当晚的演出,由于演出太劳累,裴艳玲趴在床上,请乐队的小陈帮她按摩以恢复体力。
她问我:“你看今晚的演出怎么样?”
我说:“格外精彩!虽说这里舞台小,但您演武松时,比在城市大舞台还多拧了好几个旋子呢!”
裴艳玲高兴地说:“那是自然了,来到这里,没有了在省会的那些杂事,心情愉快、专一,精气神就来了。我这个荣誉矿工回娘家,再吃两天矿工饭.后天演《宝莲灯》,旋子我可以走三十二个!”
说着她坐了起来,歉意地说:“你来了三次,一直没有机会详谈,我一天下来,只有散了戏兴奋得睡不着,才是谈话的好时间。”
我们继续正月初六的谈话。
她说:这几年我们排的这几出戏,我知道还达不到比较高的水平,但我们不能因为出不了精品就不排戏,只演老祖宗的那些戏,戏剧摆脱困境,关键是要出力,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不要惜力!前两次到香港演出,你猜那里怎么评价:一流的表演,末流的舞台装备!我听了并不脸红,因为我们出力了,也尽力了!至于装备,我们省还不富裕,文化经费还比较少,就不要幻想太高,不幻想就不会失望,不失望就不会影响信心,国富民强,民强艺盛,为什么盛唐时人出了那么多优秀艺术作品?因为那时的经济达到了那个程度。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们的艺术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的。我就不相信,中国人不欣赏自己的民族艺术!问题是我们要搞真正的艺术,不要赶时髦.不要怕别人不理解。我就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因为我相信我的事业,我的追求!认准了就要坚持,越是困难越要坚持!这可能是时代对我们的考验。
我又一次惊叹:平日沉默寡言的裴艳玲,和矿工在一起像天真活泼的孩子,对艺术的现状和未来的思考,又是这样深刻和广远,超越了那些在台上照本宣科的讲稿,我重新打量裴艳玲:一个世界级的艺术家,可能就应该是这样平凡率直,而又博大精深!关于她的经历,她的日常生活和为人,别人说了很多,通过这三次接触,我只感到一点:日常生活中的裴艳玲,敬业如神,惜时如金,对工人和农民,她天真,率直,对她看不懂的人,她保持沉默,而她的内心世界,又是那样深厚、开阔。
此时已凌晨三点,我告辞。
裴艳玲说:“早起我还要练功,就不送你了。”
我说:“经过这三次谈话,对您多少又有些了解了,如果您为我送行,那就不是你裴艳玲了。”
她笑起来。
裴艳玲性格坚强,即使黑云压城城欲摧,也很少见她流泪,但面对观众的真情与厚爱,她多次泪如雨下。
1986年初冬,剧团到沧州盐山县演出,半路上汽车出了故障,只好换车,冷风刺骨,他们在茫茫郊野等了四、五个小时,等赶到盐山,已是晚上八点半钟了,大家还水米没沾牙,按常规可以回戏(本场不演了),但热情的观众从下午六点一直在等着……裴艳玲知道了这个情况,对剧团同志说:“这么多观众从四而八方赶来看我们的戏,又等了好几个小时,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说完,她顾不上连夜赶路的疲劳和饥饿,和大家一起脱去冬装,立即化妆。晚上十点,演出开始了,台下的观众像炸了锅一样。全场沸腾了,欢呼声、掌声连成一片,裴艳玲被深深打动。她说:这是我,我们剧团应该做的事,可观众的回报,却是这样浓烈的深情!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剧场外寒风凛烈,剧场内热气腾腾,散戏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一点,两千多观众仍恋恋不舍地不忍离去,裴艳玲被感动得热泪长流。
1990年正月,他们离开石家庄温暖的家,到衡水一农村演出。当时天降大雪,演员们住的后台滴水成冰。那天的戏码是《钟馗》,为了从高处翻下,裴艳玲只能穿一条彩裤,连秋裤都不能穿,那滋味可想而知,但裴艳玲有一个原则:无论是在中南海,在欧洲金碧辉煌的演剧大厅,还是在我国北方的老少边穷地区,对演出对象要“一视同仁,童叟无欺”。她说:农民看一次戏多不容易呀,这样的观众更可贵。更可敬,也最可爱,所以,越是条件简陋、艰苦的地方。越要提醒自己:保证演出质量,绝不能有一丝一豪的应付之念。
真情总有回报,精彩自在人心,住在穷乡僻壤的农民父老,工作在深山野岭的矿工弟兄,总能在裴艳玲这里看到国家级的演出水准,她获得了千千万万普通观众的心。那天演出结束后,一位农民来到后台,对剧团人说:“我母亲八十三岁了,一定要看裴艳玲的戏,今灭我用小推车把老娘从三十里外的村子拉来,看了你们的戏,她还非要见见裴艳玲本人不可,不知中不中?”裴艳玲听说此事,顾不上抹净脸上的油彩,立刻奔到老太太丽前,老人拉着裴艳玲的手,一面抚摸一面说:“闺女,你演得真好,真好!我这一辈子能看到你的戏,又见了你本人,我死也知足了,死也知足了……”此情此景,裴艳玲能说什么呢?她未语泪先流……
后来,在与裴艳玲的两次谈话中, “有这么好的观众,是我一生的幸运,对我来说,只有舞台才是真的,只有观众才是真的……所以,舞台不可欺,观众不可欺!”
“舞台不可欺,观众不可欺!”是裴艳玲永生的信条。
裴艳玲极少为个人亲情流泪,但有一次,让我们遇上了。
1991年冬天,裴艳玲率团在河北省北部山慰问金矿工人,按计划演二十场。当时她的女儿小玲在北京积水潭医院住院,因腿部摔伤需要做术。小玲提出等她妈妈演出归来再做。为此,裴艳玲和医院都做了安排,但剧团在张家口演完最后一场。却接到了通知:应宣化金矿工人的强烈要求,去那里加演两场!
怎么办?加演,就赶不上事关女儿前途命运的手术了,再者,因连续演出,裴艳玲体力消耗太大,声带出血,发音沙哑……不加演,对不起矿工弟兄们热情,事难两全,裴艳玲选择了前者:为矿工加演。
当时,为筹备裴艳玲参加“亚洲传统戏剧研会”演出事宜,我正在北京,并到医院看望了裴小玲,小玲还是希望妈妈能来,两难之际,从电话中传来:裴艳玲痛哭失声……这是母亲对女儿的歉疚之情。
裴艳玲加演归来,女儿已做过手术。从此,小玲失去了在舞台上辉煌的机会。
十一、燕赵奇葩,溢香宝岛
面对戏剧市场的低迷,裴艳玲说:“我来台湾,是要用自己的艺术,征服台湾的青年观众!”
台湾朋友说:“河北梆子剧团,来台湾演出。不仅促进了两岸文化艺术交流。更给两岸同胞搭上一座感情凝聚的彩虹桥。”
生日之夜与母女情深。
自1986年8月,裴艳玲率团参加香港首届中国地方戏曲展,9月赴丹麦、瑞典讲学演出之后,裴艳玲名声远播,河北梆子艺术开始走向世界,日本、新加坡、欧洲六国,远至南美洲的巴西,都留下了裴艳玲与河北梆子剧的足迹,那是裴艳玲演艺生涯的黄金时期!  
1993年夏天,裴艳玲打来电话,说:台湾有个“传大艺术事业有限公司”,它的总经理周敦仁先生来了,有些事情让我过去商量一下。去到宾馆,见到艳玲、文化厅艺术处王竹平处长、台办负责人和周敦仁先生。周先生很年轻,文质彬彬,互相作过介绍,才知道周先生很仰慕裴艳玲的艺术,想邀裴艳玲赴台演出。那时,海峡两岸的文化艺术交流活动刚开始不久,听说手续很难办,主要是台湾方而卡得紧。不料,周先生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裴剧团常到香港、新加坡演出,对裴艳玲的表演艺术和演出剧目,台湾文化界已经很熟悉了,来之前有关方而已经做出决定:对裴艳玲演出的剧目,免检入台!
我们这方而,事情办得也很顺利,8月,周先生就带着几个人再次来石家庄,做剧团赴台前的文字和图片宣传材料准备。按照国际惯例:有影响的剧团在重要剧场演出。必须详备印制精美的演出介绍,周先生对这次演出很重视,特请了著名摄影家柯锡杰先生从美国专程来大陆拍剧照,文字部分则从北京、河北、台湾有关专家文章中选。
柯锡杰先生是居住在美国纽约的知名摄影家,自1986年看了裴艳玲的《夜奔》录像后,就一直“难忘那位女武生——裴女士的林冲”。这次受传大公司之邀,他欣然应允赴石家庄拍摄裴艳玲特辑,他的夫人樊浩兮女士是位富于创新精神的舞蹈家,也想和裴艳玲交流表演艺术这方而的体会,就随机前来。柯先生后来出版了一册印制考究的《人间国宝裴艳玲》摄影集,樊女士也写了一篇题为《我们见到完美……》的文章。文章最后一段写道:“从1986年到现在已有七个多年头了,我们对裴女士的欣赏与敬爱愈来愈甚,柯(锡杰)向来对选拍人物有一套自己的哲学与选抒,看他急于要留下裴女卜的精彩影像,曾经在1991年裴女士在香港演出时,就不顾没有助手的辛苦,只身从纽约飞往香港;这趟石家庄之行更是各式灯光,棚机,底片,不厌其烦的全副装备,我早已暗自明白裴女士在柯的心目中被肯定与疼惜的程度,他说:‘裴艳玲在追求艺术造诣的完美上所表现的毅力与决心,不仅是中国大陆国宝的代表,事实上她是全人类的骄傲。’”
文字材料选了黄宗江先生的《美哉奇丑》、裴艳玲的《我爱<钟馗>》,郑熙亭的《艺成於德》台湾著名剧作家贡敏(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主要编剧)的《古燕赵之慷慨悲歌者》,裴艳玲还要我代表剧团写一篇有关河北梆子、河北省梆子剧院及这次赴台演出意义的文字。说的急促,第二天早晨就要带回台湾,我只好当晚在柯先生拍摄演出剧照时,在舞台旁边接待室写:
“……十九世纪初叶形成了河北梆子,兴盛时期在河北、北京、天津、山东、河南、内蒙、东北地区,甚至南京、上海,都有河北梆子班社演出,要说演出范围最广,影响最大的就是河北省梆子剧院一团了。
“……裴艳玲率领河北省梆子剧院一团曾五次到香港演出,并东渡扶桑,南下狮城、西至希腊、意大利、法国、圣马力诺、丹麦等国献艺,使河北梆子走向了世界。
“……如今,她和剧团到台湾来演出了,这要感谢传大艺术事业有限公司周敦仁总经理的盛情邀请,周先生的诚挚,热心,对民族文化艺术的厚爱,感动了方方面面,促成此事以最快的速度办成,这使我们大家都感到高兴。
“太行山下花一朵,飞向宝岛几段香,河北古称燕赵,“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河北梆子戏那高亢、悲壮的唱腔,您可能第一次在剧场里聆听;那火爆、威猛的武打,您可能第一次目睹;但它所表演的那一个个人生的故事。一片片内心深处的情怀,您一定会感觉到:这些古老的传统,乡音乡情的描述,是河北老乡来了!
“从渤海到台湾海峡,从白洋淀到日月潭,一路行来,我们兴奋不已,多少年来企盼已久的两岸艺术交流,如今实现了,我们真诚地希望与台湾的同行和观众共同切磋技艺,促进河北梆子的发展和提高,让它在这里也能开花,结果,祝愿中华民族的戏曲艺术,像巍巍太行山,雪山——玉山(台湾最高山脉)那样永远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后来吴祖光先生又赋诗一首:“此地精英说裴艳,文生武净一身兼,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裴艳玲女士艺压群星,赵翼论诗千古名句,当之无愧。吴祖光。”
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高占祥为裴剧团赴台题字:“燕赵奇葩,溢香宝岛”。
9月9日,裴艳玲和小玲先期赴台,18日,我和演出团四十五人,经香港去台湾,当时,香港尚未回归,其间办手续之繁琐,来回转乘之辛苦,一言难尽。
9月21日,剧团在孙中山纪念馆首演《钟馗》,该馆位于台北市东区中山公园内,是一座综合建筑,其中大会堂有2600个座位,可算是台北最大的剧场了,首演之夜,观众居然坐满,当地人说:这是近年少有的盛况。还有一事,剧场里观众交谈。都是普通话,像在北京一样,让人备感亲切。这里对祖国戏曲爱好和熟悉的程度,让人感到惊奇,观众叫“好”。既是“地方”声调也是十足内行标准。整场演出,观众情绪热烈,掌声不断,仅“行路”一折,鼓掌即达三十多次,很多年轻观众激动得跳起来喊“好”,台北记者感叹:从没见过这里的观众,像看球赛的球迷那样狂热!
在中山纪念馆演出四场后,25日去桃园县中坜艺术馆演出,27日,移师台北“国家戏剧院”,这个剧院在台湾非同凡响,耗资40亿新台币(合人民币13亿元),建筑壮观,设备豪华先进,号称亚洲第一,世界一流,一般剧团很难进此演出,这是它第一次接待大陆剧团,所以,吸引来更多观众,尽管戏票昂贵,前排票1800元新台币一张(是台湾戏剧票最高价,超过同期英、美、日等国剧团在台票价),但演出前十天,头两场票已全部售完,许多人因闻讯较晚买不到戏票而惋惜:这次看不上了,等你们下次来再看吧!
这里没有送票的习惯,但我们还是向传大公司要了四张票,请河北同乡会会长吴延环先生和夫人,女儿(山西省教师,全国政协委员,正来台探亲)及马纪壮先生看了日场《夜奔》等折子戏,看后,他们赞不绝口。吴先生84岁,宛平县人,他说:“我和齐如山是好友,在北平时多次看梅兰芳演出……现在,已多年不看戏了,你们的演出很好,裴艳玲不愧是国宝!”马先生83岁,邢台南宫人,他说:我看了你们两场演出,很好,等你们下次来,我还要带夫人一起看。
9月30日至10月4日,在彰化县政府礼堂,台中市中兴堂,台南市立文化中心,高雄市师范大学礼堂,新竹市清华大学礼堂,又演出6场。
前后20天,走7个城市,演15场,这在当时,是创记录的。
这次赴台演出,有两个特点:
一是吸引了众多年轻观众,台湾文化界和传媒,对裴艳玲的表演艺术评价很高,美誉迭加,对此,裴艳玲谦虚而自信,她说:“我不要那么多高得吓人的称号,我来台湾,是要用自己的艺术,征服台湾的年轻观众!”此语一出,当地报纸纷纷登载,作者亲眼目睹。来看裴艳玲表演的,大多数是年轻人,有好多场达百分之七十到九十,演出后期,剧团在台湾南部几个城市,报纸登出“到南部。看裴艳玲去!”的报道,说很多台北的青年人开着汽车,骑着摩托到台中、台南、高雄、新竹,追着看裴艳玲演出。作者在中坜,台中剧场里曾和几位这样的青年人交谈。其中一位叫黄芬兰,正上职中,前几天忙于考试,顾不上看戏,后听别人说裴艳玲的戏好,就和几位同学驾着摩托来了,但她分不清河北梆子和京剧的区别,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喜欢裴艳玲的表演?她说:“看裴艳玲演戏,特别有精神,真过瘾!”
在新竹清华大学演出时,许多大学生被剧情和裴艳玲的表演感动得流下热泪,两位女青年在散戏时顾不上擦泪,问我:“你们还有机会来这里演出吗?我们很想再看你们的戏!”演出结束卸台,演员卸妆。一个多小时,时近午夜,我们还要赶回台中市住宿。当走近汽车时,发现校园里还有几十位年轻人站在那里,要见裴艳玲。裴艳玲见此情景,也深为感动,就不顾连日演出和旅途的劳累,站在校园马路边为他们签名留念,乐坏了这群年轻人……
传大公司的负责人说:“大陆国剧(京剧)来,老观众多;你们来,年轻观众多,这是明显的特点。”在新竹清华大学一礼堂,我曾问过追着剧团看戏的台北戏剧院的杨俐芳小姐:为什么台湾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这么喜欢裴艳玲?这位研究中外戏剧多年,曾几次坐飞机专程到香港看裴艳玲演出的研究员说:“在我见过的中国戏曲演员中,裴艳玲是最有创造性的一个,她总是在演人物,不演行当,她功底深厚,但从不卖弄技巧,她是用自己的心在演戏,所以,她一出场,就把观众的心占据了,把整个舞台都占满了。她演的是传统戏,却有强烈的现代意识,这样,不但老观众喜欢,也把青年征服了,每次看裴艳玲演出,我就觉得中国戏曲有希望!”
二是文化交流好,同胞俱欢欣,在世界性的经济大潮中,在一些人的眼光里,文化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其实,这种看法是肤浅的。戏剧是文化的一部分,六十年代初,台湾为了经济起飞,冲击了文化,包括戏剧。据台湾人讲:原有几百个剧团都解散了,只保留三个半军队剧团。现在经济上来了,人们渴望文化,他们盖起了那么多漂亮的剧场、文化中心,但剧团却很缺乏,于是,他们到处请剧团来演出,欧洲的、美国的、日本的……但人们最钟情的还是本民族的艺术,为了组建新的戏曲剧团,他们从大陆请来专家讲课,教师教学,另一方面,就是邀请很多大陆剧团来台演出,一为欣赏,二为借鉴,所以,我们所到各地,均受到热情欢迎。
在彰化演出那天,适逢中秋佳节,那里是闽南人聚居的地方,特别重视祖国这个合家团圆的节日。傍晚前,大街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只见人们匆匆忙忙提着食品包回家过节。我们曾担心观众将大为减少,不料到开演时,礼堂坐快要坐满了。周敦仁先生的老父亲也赶来看戏,演出时掌声达数十次,台上台下都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中秋节。
在台湾,有很多大陆省份的同乡会,河北同乡会是其中的一个,据说在台湾有十万河北人(含北京、天津籍)。在台北,会长吴延环,秘书郭士明,设便宴接待剧团的代表,并与台中、台南的同乡会理事联系,通知那里:梆子剧团要去演出,可惜由于演出日期安排太紧,往往还没联系上,剧团就走了,如台中的同乡会,已安排中午宴请剧团,但直到开演前一分钟,理事汪广平先生才找到我们,送上鲜花。汪先生办学很有成绩,他任校长的“明道高级中学”在台湾颇负盛名,其规模之大不亚于一所大学,重知识,重实践,并强调电脑、艺术、体育教育,著名作家三毛等曾多次到校与师生座谈……学生上学有几十部豪华大轿车接送,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参观。
在台南只演一场,而且散戏后要乘车到高雄市住宿,同乡会理事李维国、焦文魁(石家庄人)和台南市各省同乡会联谊会顾问、福建同乡会理事长林先生,急匆匆赶到剧场看了演出,并不顾剧场人员的阻拦,冲到台上向裴艳玲及剧团赠锦旗两面,伸出拇指,连声说好!两位先生说:你们给河北人争了光,我们很高兴,等你们下次来多演几天,我们好好欢迎你们……(在台湾剧场内演出,一、不准照相;二、谢幕时不准观众上舞台)
海峡两岸同胞相隔四十多年,但因文化同根,亲情永系,这种连结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都阻断不了的!李维国先生后来著文《欢迎河北梆子剧团来台南公演纪要》,表达了台湾人民的深情:“演出过程,唱,念,做,打,堪称毫无瑕疵,使全场观众陷入如醉如痴,均有百看不厌的诱力,更深深体会到,大陆在弘扬中国古老的传统技艺,有其历史与独特之处。不知台湾能否亦掀起效尤。”
“河北梆子剧团,不辞辛劳,跨越海峡,来台湾演出,不仅促进了两岸文化艺术交流,更给两岸同胞搭上一座感情凝聚的彩虹桥;我们同是中华炎黄子孙,殷切期许两岸执政能消除意识形态藩篱,使和平统一中国大业早日达成。”于此可见,祖国早日统一,是海峡两岸同胞的共同期盼,而文化艺术方面的交流,则成为维系民族精神的最好渠道。
在台湾二十天,每天都有新鲜事,略说两件:
生日之夜。
9月27日,是裴艳玲的生日,由于大家太忙了,都把此事忘记了,裴艳玲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她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演戏上,可细心的主人——周敦仁先生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日子,等晚场戏结束,裴艳玲谢幕回到后台,周先生和传大公司的小姐们又献上一大束鲜花,裴艳玲愕然。周先生他们齐声说:“祝您生日快乐!”大家才恍然大悟……感谢主人的细心、周到、热情。卸妆后,周先生请裴艳玲和剧团的十几位演职员到一家雅致的酒店里举行生日宴会,台湾著名京剧演员李桐春、邵振声、剧作家贡敏、《中国时报》总编辑简志信、戏剧研究员杨俐芳、传大公司顾问荣先生等,早在那里等候。
大家坐在一起开怀畅饮,驱走了连日的疲劳,笑谈来台演出的盛况和观众的热情,二十多人唱起《生日之歌》……杨俐芳小姐说:“我曾专程到香港看您演戏,为您的艺术所倾倒,当时两岸文化交流没开放,但我们盼着您能来台湾演出,后来传出您四十五岁要退休,把台湾您的戏迷吓了一跳,以为再也不能看您演出了。没想到您不但来了,而且还在台湾过了您的四十六岁生日,我们好高兴!”
裴艳玲也风趣地说:“女武生是个残酷的职业,年龄不饶人,我所以没退下来,可能是老天保佑,让我能来台湾演出!不但今年来,以后还要来!”此语一出,掌声四起。
李桐春(著名演员李万春之弟)是老一辈艺人了,再次提议:为艳玲与河北梆子台湾演出成功,为两岸艺人的交往和友谊,干杯!只见裴艳玲站起,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掌声又起……时间已近凌晨一时,裴艳玲今天还要演双出:下午两个折子戏,晚上《南北合》,只好先告退。热情的主人把其他演职员留下,继续畅谈,台湾人喜欢夜生活,等我们乘车回住地时,街上很多酒店,商店依然灯火通明,宾客云集……
母女情深。
在彰化演出时,因为连演九场,大家已经很累了,武戏演员有两个摔伤,因无人顶替仍坚持上场,我们有些担心,《钟馗.行路》一折,是高难度动作集中表演的一场,我和裴小玲到台下看演出效果,当几个鬼头从高处向下翻跟头时,依然那样生龙活虎。场内连连响起掌声,小玲目瞪台上,也随着观众而低声叫“好”!临到演钟馗的裴艳玲向下翻时,小玲忽然埋下头去,不再向台上看……直到全场又响起热烈掌声,她才抬起头,满眼泪水。问我:“我妈没事吧?”顿时,我心中为之震颤。明白了什么叫“母女连心”,平时我和观众看到这里时,都是提起精神。等着看裴艳玲的精彩表演,有的年轻人还喊着“卯上”……而裴小玲此时不敢看她母亲,满眼泪水为母亲的安全担心!
事后,我和小玲谈起此事,她说:“我心疼我妈!可怜我妈!人们说她是‘尖子人才’,‘国宝’,可她除了练功,演戏,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玩,不知道生活,来台湾这么多天,好多朋友请她去看风景点,她都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快五十岁的人了,一上台还是那么卖命,下了台浑身疼,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失眠;她不懂得应酬,不懂人际关系,为了工作常常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剧团管理上,她渴望改革,但改革那么艰难……我妈事业上追求完美,生活上但求温饱,别人不知道这些,我知道;我参加演出以后,只觉得好玩,知道我妈累,但没有真正帮助她。现在我明白一些了,我们是母女,又是师生,我想帮我妈妈处理一些情,但也遇到阻力……我认为:她比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做得好!无论是艺术,还是品德,抛开母女关系,我也敬佩她!”
我惊诧:平时印象中有点儿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对事情竞有这么深刻的分析能力,锐利的表达能力;对她母亲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小玲后来留在新加坡学习和工作)。
小玲的活也是事实,仅举一例:这次赴台演出尽管繁忙,在传大公司的安排下,大家还是参观了台北故宫博物馆和日月潭,裴艳玲比我们早去9天(做前期宣传),竟一个参观点也没去,她确实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演戏上。演出后期,裴艳玲累得旧病复发,只得连夜住医院开刀,医生要她休养一段时间,我们也是这样希望,但几天以后就是梆子一团第六次赴香港的演期,裴艳玲坚持和大家一起回深圳休整几天。
在台北桃园机场,裴艳玲被人搀扶下了汽车,虚弱地躺在候机厅座席上,然后又由小玲和郭景春老师搀扶着走上飞机,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和虚弱的身体,我想:这就是那位舞台上的英雄,人间的国宝吗……
飞机腾空而起,五十分钟后降落香港,第二天,香港报纸上登出:裴艳玲在台湾演出的“震及波”又传到香港。
“裴艳玲旋风”,在台湾艺坛上掀起了。
好猛烈的一阵热潮,把台湾艺术界的心都掀动了。
一个人,就把其他剧团的风头全抢去。
十二、二度梅开,世纪之星
裴艳玲说:无论到什么时候,有什么地位。我都会兢兢业业,献身艺术。“舞台不可欺,观众不可欺,是我毕生的信条!”
从1993年开始,中国戏剧梅花奖开始评选第二次获得者,简称“二度梅”。主旨是:鼓励已获梅奖的演员不断攀登艺术高峰,为发展我国戏剧艺术做出更大贡献,争取早日成为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当然,评选条件更加严格:一、其艺术水准必须有新的发展和创造;二、需三分之二以上评委投赞成票方能通过。中国剧协曾打过招呼,希望裴艳玲排新戏参评,这是众望所归的事。但裴艳玲当年有赴台湾、第六次去香港的演出任务,第二年又有赴台湾(地区)、新加坡、法国演出、讲学之事,时间上安排不开,经费上也有困难,就放下了。
转眼到了1995年,第四届中国戏剧节将举办。在北京开工作会时,我考虑:裴艳玲从1985年进京演出到现在,已有十年没有进京公演了。但全国戏剧界始终关心着她的演艺进程和新成绩,有不少朋友都问到这一点,应该向他们作一汇报。回省后与裴艳玲商议,她思考片刻说:“这十年我排了十台戏,但大都没达到理想的程度。有些可说是失败之作。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怎么样?咱们试它一把!”
拿什么剧目呢?商议后定为:《武松》。
《武松》是1990年、1991年排出的剧目。作者是天津人,经过剧团较大改动,在省内、香港、台湾等地已公演了四年,受到观众热烈欢迎。但由于条件所限,此剧也有不尽人意之处。主要是剧本粗糙;二度创作也嫌陈旧;但裴艳玲的表演则精彩纷呈,有些是神来之笔,因而赢得观众广泛而激情的赞誉,它有很好的市场效应。向省文化厅汇报后,厅领导也很支持。
参加中国戏剧节,需经戏剧节选戏组审议。于是,1995年6月3日,邀请中国剧协分党组书记何孝充,书记处书记霍大寿率领几位专家和戏剧节选戏组、梅花奖办公室负责人到石家庄看戏。6月5日,在文化厅会议室召开座谈会,厅长苟风栖、副厅长韩占武等参加。
在座谈会上,专家一致肯定:儿百年来,由民间艺人、专业作家和演员共同创造的武松这一戏剧人物,经过裴艳玲的精心研究、创作和表演,又衍化为一个富有特色和新意的艺术形象。武松更像一个山东汉子了,他刚烈、憨直,散发出泥土气息。裴艳玲的表演,准确到位,极富魅力。但剧作过于松散,二度创作(导演、灯光、布景等)对不起裴艳玲的表演。希望领导加强投入,帮助修改。
文化厅领导重视专家意见,决定拨款25万元。支持裴艳玲加工、提高《武松》,并参加第四届中国戏剧节。这是自1983年裴艳玲承包剧团以来,第一次获得这么多的专项经费。她感谢厅领导的支持,并投入剧目修改工作。
1995年10月15日,第四届中国戏剧节在四川省成都市开幕。《武松》被安排在第一轮,18日、19日在成都军区大礼堂演出。这个礼堂是成都最大的两个剧场之一。参加戏剧节的25台戏,仅有《武松》和成都军区战旗话剧团的《空港故事》、总政话剧团的《最危险的时候》被安排在这里上演。那两台话剧都是场面巨大、气势恢宏之作。相比之下,几近一桌二椅的戏曲《武松》,就显得气魄过小,甚至有点可怜了。但首演之夜,观众爆满。裴艳玲的精彩表演,又一次征服了大西南的新、老观众。很多年轻人兴奋得站起来叫好。成都的记者说:这是戏剧节最受观众欢迎、剧场气氛最强烈的一台戏。著名艺术家红线女等,向裴艳玲热情祝贺。但在评奖时,专家们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裴艳玲的武功、表演是空前的,但剧本和二度创作依然较差,到使此剧美感不足。于是,《武松》和总政的重点剧目《最危险的时候》,被评为演出特别奖,裴艳玲荣获优秀演员奖。
第四届中国戏剧节确实有不少优秀之作。如:话剧《同船过渡》、《春秋魂》、戏曲《中国公主杜兰朵》、《哪嗬伊嗬嘿》等。而且,从本届戏剧节显示:前几年盛行的大制作、大投入而内容一般化的戏剧,开始受到冷落,说明戏剧界已进入成熟期,注意务实了。《成都晚报》于戏剧节结束时,发表了一篇评论《戏剧节话得失》批评了那种舞台装置豪华杂乱、动辄轻歌曼舞倾向,并指出:“像《武松》……这种以展示演员表演为主的剧目。又另是一个创作路子。”
1995年底,上海筹资200万元,推出“京剧走向青年”活动。上海京剧院携四台剧目:《曹操与扬修》、《岐王梦》、《盘丝洞》、《智取威虎山》进京公演,引起轰动。其中著名演员尚长荣主演其中三出。受到热烈欢迎。
在转年进行的“梅花奖”评选中,尚长荣、裴艳玲荣获“二度梅花奖”。我省梆子剧院青年演员彭蕙蘅获梅花奖榜首。两项荣誉加起来。这届梅花奖颁奖活动定在石家庄举行。省文化厅领导给以大力支持。河北省首次承办此类戏剧盛典,自有一番风光。
1995年,对裴艳玲来说,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被中国文联评选为“世纪之星”。
中国人终于在本世纪快要结束的二十年,走上了开拓、进取、启迪未来的光明之路。各行各业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番,迎接二十一世纪。文艺界也不例外,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更具凤凰涅磐似的渴望新生。大干就需要人才,尤其是能在各个领域领军的人物。所以,中央号召要培养跨世纪的人才。那么。什么是文艺界跨世纪的拔尖人才呢?一、在本艺术门类,具深厚功力且卓有建树;二、德艺双馨;三、还必须年轻。不然,怎能跨世纪呢?
由于,十大文学艺术门类只能各选出一名“世纪之星”,竞争与难度可想而知。但戏剧界还是首先想到了裴艳玲。不过,应了一句老话——好事多磨。就在有关单位准备推荐时,某市晚报突然登出了一则消息:裴艳玲已拿到“绿卡”,即将在新加坡定居!我们的一些媒体又不甘寂寞,无风三尺浪,互相转载。于是在当时就成了一件沸沸扬扬、难辩真假的事。推荐单位自然考虑:全国戏剧界二十多万人,总不能推选一位即将出国定居的人吧!理所当然先找稳妥可靠的对象。
裴艳玲对这种事又从来不在意,一笑置之,任它说去。中国文联领导对此却认真、负责,在成都戏剧节上亲自找裴艳玲谈话。裴说:新加坡艺术学院聘她为艺术顾问,希望她能长期在那堆讲学。裴艳玲回答:这不大可能。我在国内还要带团演出。新加坡方面因十分欣赏裴的艺术和讲课,就提出在不影响演出的情况下,能否经常去那里讲学。裴答应了。为了进出境方便,新加坡为她提供了工作准入证;不用签证,可以随时进出新加坡。没想到在消息灵通但不准确的媒体那里,工作通行证变成了“绿卡”!
在成都,我曾问裴艳玲:为什么你不出来说明?裴说:“这样的‘消息’多啦。前几年还说我已逃到西方,到美国定居,等等,我要一一解释,哪还有时间练功、排戏、干正事!报纸说就让它说去吧,但我想:行家不会相信。因为,河北梆子、中国戏曲是我的终身职业。河北省有我的剧团。现在,中国有几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剧团?离开中国准给我提供这样的条件?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我若解释,也显得别人智商低似的。”这就是裴艳玲的思维逻辑。
事情弄清楚了,中国文联领导立即对我说:尽快向河北省有关领导汇报,作出决定后,准备材料,上报中国剧协转中国文联。
从成都戏剧节归来,各方进人工作程序。经省文化厅、省文联、省委宣传部审查通过后,上报了《推荐裴艳玲为世纪之星候选人的报告》。该报告在介绍了裴艳玲的演艺生涯和取得的突出成绩后,有这样几段话:
“裴艳玲天资聪颖,在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她继承了传统艺术的精华,又有独到的创新和发展。她精通戏曲的表演程式,又将程式转化为对人物性格的生动塑造,逼真、细腻、准确的表演,有着不同一般的艺术魅力;干净利索、漂亮的武打使人拍案叫绝;韵味纯正、以情带声、吐字清晰、节奏鲜明的唱腔,更给人以美的享受。她是人们公认的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不愧为国宝之称。她为发展河北梆子艺术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为河北梆子史料增添了新的篇章。
“为表彰裴艳玲在戏剧表演艺术上取得的成就,1986年中共河北省委、河北省人民政府授予她‘优秀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1985年,裴艳玲被中华全国总工会授予‘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称号并荣获全国‘五一劳动者奖章’,同年荣获河北省首届文艺振兴奖。1987年获文艺振兴奖的最高奖‘关汉卿奖’。1988年省政府授予她河北省劳动模范称号,1992年文化部授予她‘优秀表演艺术家’称号。1988年她主演的电影《人鬼情》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国际电影电视节上荣获最佳影片‘金鸟奖’。在法国国际妇女电影节上获‘公众大奖’,1992年、1993年美国林肯艺术中心授予她‘亚洲最杰出艺人奖’和‘终生艺术成就奖’。
“裴艳玲同志系中共党员,现任……她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服从党的领导,拥护四项基本原则。工作上尽职尽责,生活上待人谦和,作为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表演艺术家。她从不居功自傲。她在艺术上精益求精,锲而不舍,勇于探索,刻苦追求,不断创造新的角色,不断提高自身的艺术修养,在多次出国和赴港、台地区演出、讲学活动中,她以自己高超的艺术为我国赢得了荣誉。传播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
12月4日,中国文联召开会议,通过了推荐报告,确认裴艳玲入选首届“世纪之星”。并决定由中国文联主持、中国剧协、河北省文联、河北剧协筹办“裴艳玲表演艺术研讨会”。
1996年4月19日,裴艳玲由新加坡讲学归来。4月24日,“中国文联‘世纪之星’工程——裴艳玲艺术研讨会”在北京市政协会议厅如期召开。与会者一百多人。首都、河北方面的领导、专家,群贤毕至,济济一堂。荣高棠、高占祥、高运甲、张庚、胡可、吴祖光、郭汉城、何孝充等都作了精彩而热情的讲话和发言。
原中顾委委员、秘书长、戏剧界的老朋友荣高棠说:“我多次看裴艳玲的戏,那种感觉不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得了的。裴艳玲是世之奇才,要好好宣传她。不仅学习她的艺术,还要学她的敬业精神、勤学苦练的精神。希望裴艳玲再演20年,并且收徒弟,把她的艺术传下去。”
中宣部文艺局长李准讲话,说裴的表演艺术是当代文艺的一朵奇葩,已接近化境,别人难以企及,不愧为“国宝”。同时,她那种淡泊名利,勤于练功的精神也令人敬佩。希望裴艳玲不断追求极致,不断创新,培养年轻人才。艺术大师级的人才在世界上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张庚、胡可、郭汉城等老一辈戏剧家一致认为:裴艳玲被推选为“世纪之星”,当之无愧!她一身非常过硬的功夫,对事业的非常投入,对中国戏曲表演艺术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有了这样的大演员,这个剧种就有希望。吴祖光说:“裴艳玲是我最崇拜的演员。她的本事太大了,一看就被她征服了!”
吴素秋、刘玉玲等表演艺术家盛赞裴艳玲:文武双全,发展全面,唱做念舞,贵在传神,不断创新,不断超越前人和自己。
戏剧理论家周传家说:裴的表演艺术为“奇中之奇”,这与河北大地的孕育是分不开的,并适应了中国戏曲的审美特征,符合艺术发展的规律。希望裴进一步丰富演出剧目,创造精品,培育传人,树起裴派大旗。
首都其他艺术家与河北文艺界的领导、专家代表。从不同侧面分析了裴艳玲的表演艺术成就。
中国文联党组书记高占祥在会上做了题为《大力培养跨世纪人才,繁荣戏剧事业》的讲话。他说:裴艳玲以传统表演艺术和流派艺术的融合为根基,根据时代的需要和个人的特点,进行创造性的发展,塑造出一个个富于鲜明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是河北梆子多年历史中所罕见的。从某种程度看,裴艳玲使河北梆子进入一个新的鼎盛阶段。时代呼唤新的艺术大师,希望裴艳玲继续进取,希望有更多的裴艳玲式的人物出现,为我们的戏曲事业增光生辉。
裴艳玲心情激动,向大家表示:“评上‘世纪之星’,对我是个压力。我面前还有很长的路,今天的会,对我是个新的开始。以后我要拿新的作品回报党和政府、专家和观众对我的关心、支持和鼓励,无论到什么时候,有什么地位,我都会兢兢业业,献身艺术。‘舞台不可欺,观众不可欺’,是我毕生的信条!”
十三、国外讲学与演出
欧洲、美、日、越南、新加坡等国艺术家称赞:“裴艳玲是能在国际间引发冲击波的表演天才。她丰富、复杂、激情的表演,让人心潮难平,她留给观众的,是永远的惊叹!
从1986年开始,裴艳玲经常到国外讲学。据我所知:丹麦、意大利各两次,西班牙、瑞典各一次,法国八次,新加坡1992年以后每年都去;香港、台湾(地区)多次。我曾和新加坡戏曲学院院长、台湾的听众交谈过,他们都说:看裴艳玲演出是一种享受。听裴艳玲讲课也是一种享受。那么,几乎没上过学的裴艳玲,对那些文化高度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大学生、青年艺术家讲课,为什么那样富有魅力和吸引力呢?我没有亲去听过,不得其详。但从法国、新加坡等地发来的一些传真材料,可窥一斑。
法国接待裴艳玲讲学的单位是太阳剧社。该社含一个学校和三个剧团。逢周末有演出。学校环境很好,像一个大花园。聘请教师和招收学生以欧洲为主。兼顾世界。有时从几千人中才能选一个学生。校长鲁齐娅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士,三十年前是剧院的主要演员。她对裴艳玲很敬重,以名教授待遇。
裴艳玲第一次讲课,考虑到法国、欧洲和中国的文化背景、审美习惯不同,就先从双方喜爱的颜色谈起,进而才讲东方戏剧,一下子就引起了欧洲学生的兴趣。所以,太阳剧社连续多年邀请裴艳玲去讲学。这在所请亚洲教师中是很少的。下而是1995年1月,裴艳玲第三次讲学前,太阳剧社女校长的一封来信:
“尊敬的裴艳玲女士:冬安!
这封信是想与您商量有关教学的事宜。首先关于我们学校的学习班的计划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请放心!但其他方面却有一些新的情况。鉴于前两次的教学成功,有些单位要求增加您的教学任务,为他们提供一点机会。我们从各方的时间可能做出安排(只是设想),特地征求您的意见:
一、3月11日晚,在我们学校所在地的一个剧场里.进行示范表演演出。时间约在一小时三十分左右,由学校公开推荐,我们希望稍微扩大观众面。
二、法国国家戏剧学校的领导看到您的教学录像后,非常兴奋。邀请您去戏剧学校做示范教学,提供给戏剧学校内部的教师及其学生们学习观摩。我们与之协商安排在3月18日晚,地点在国家戏剧学校。
三、国家青年剧社,邀请您给他们指导(小的集训)。这次时间只能安排在4月1日和4月2日两天(一个周末)。
这个国家青年剧社,是从专业戏剧学生毕业后征集,为他们步入社会做准备及提供机会,是一个过渡吧。
大家的要求非常强烈,愿望迫切。我们只能回答说:不是我们做决定,还需要裴老师本人首肯才能算数。我们高兴扩大您的影响,又非常抱歉会占去您两次周末的休息时间(教学期间)。至于报酬肯定是合理的。
我们请求您尽快、尽快回复。因为各方面都需马上安排决定。当然,我们首先企望您能同意!
另:我们至今尚未收到有关郭老师的资料。上次发给您的传真中,向您索取有关郭老师的资料,是用来办理郭老师的工作证必需材料,尽快发来,谢谢!
签名:鲁齐娅1995.1.17
1992年11月,裴艳玲率团赴新加坡演出,引起轰动。次年7月,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邀请她赴新讲学。下面是对方编印的一份介绍材料和课程安排:
新加坡华族戏曲研究会主办
“千古英雄”(从戏曲舞台看古典文学人物)系列戏曲讲座/专业学习班/戏曲基本认识班
主讲者/导师:裴艳玲
裴艳玲是中国戏曲艺术界的国宝级人物,这是众所周知的。她是位极出色的表演艺术家。去年11月,裴艳玲率领河北梆子剧团在我国牛车水人民剧场表演时,大家皆有目共睹她的精湛表演。
现在,让大家看看她的另一种风采——裴艳玲是一位讲学经验丰富,又能深入浅出地引发人们对戏曲的兴趣的好老师。
裴艳玲将于今年7月9日开始莅新主讲一系列为期六周的戏曲课程。她将给所有对戏曲感到好奇的朋友以及参与戏曲表演的艺术工作者,讲述她的表演经验与心得,并且传授戏曲表演技艺。
课程编排(讲学内容)
一、戏曲讲座:
1、河北梆子艺术——其重生与推广
2、净生行当及钟馗角色的创造
3、水浒人物的表演:林冲、武松、石秀
4、神话人物的表演:哪吒、孙悟空
5、三国人物的表演:赵云、刘备、黄忠、关兴
二、专业学习班:
1、表演程序三讲
2、戏曲唱腔一讲(京剧/河北梆子曲欣赏)
3、舞台化妆一讲
4、把子功四讲
5、戏曲人物的诠释与表演三讲
三、戏曲基本认识班
共六讲(略)
四、学生讲座:
对象为在籍高中、大学学生。共三讲(略)
据新加坡媒体报道,首讲前一天,新加坡总统黄金辉接见了裴艳玲。首讲安排在狮城泛太平洋酒店。出席的有总理吴作栋的夫人,总统的女儿和女婿,日本、法国、比利时和中国的外交官,新加坡的演艺界名家,等。
讲座新颖别致,先由裴艳玲演出《林冲夜奔》,
接着“当场示范,讲解,把嘉宾们带进华族戏曲最高境界的入门处。”
“讲座结束后,总理夫人对记者表示,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看戏曲表演。原本担心全是以华语演出,自己会看不明白,却没想到会有这么美好的享受。
“她尤其欣赏华族戏曲研究会所作的准备工作——把整出戏文翻译成英文,再紧随着演出的进行而放映字幕。演出后的示范讲解又当场由该会会长孙宝玉与副会长邱蕙明口译成英语,有效地帮助观众欣赏裴艳玲的表演精华。
“她认为,我们应该通过更多这样的途径,并请来像裴艳玲这样的出色艺术家,来激发年轻人对传统戏曲的兴趣。否则这门艺术在新加坡将逐渐消失。”
1993年9月13日至15日,台湾传大艺术事业有限公司在台北音乐厅主办了三场“裴艳玲讲座系列”:
一、裴艳玲的艺术世界——从行当的选择说起。说明行当选择的重要性,并谈以一个女性演武生、花脸等角色的心理建设及生理上的克服等等。学戏生涯、演出经验及成果分享。
二、中国传统戏曲的过去与展望。创新改革与因袭传承(如何面对时代变化冲击);海峡两岸的传统戏曲教育问题;改编《美狄亚》的用意。
三、角色诠释与跨种的微妙关系——钟馗与京、昆、梆。以钟馗、林冲、武松、哪吒、三国人物为题,分别说明并示范在不同的剧种(京、昆、北梆、南梆)特色下,如何诠释(即不同的剧种,如何演同一个角色)。
这三场讲座,由裴艳玲主讲。几位台湾演员助讲。既加强了双方的沟通,也增进了听众的认同感,效果很好。
从以上介绍和课程安排可以看出,裴艳玲赴海外讲学有几个特点:一、针对欧、亚、港、台不同地区,不同文化背景、学员文化层次、年龄的差异。调整角度,调动对方听课的兴趣和积极性,进而引发他们对中国戏曲的热爱;二、理论联系实际,既有专家、学者式的分析、归纳和个性鲜明的论点,也有艺校教师、名演员的动作范例与示范演出。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三、世界一流艺术家的声望和她本人非凡的人格魅力。这三者加起来,构成一道绚丽多彩的亮点,自然会吸引欧亚不同听众、青年艺术人才的持久而浓烈的热情。
这是裴艳玲独特的艺术经历和成就所造成的另一种辉煌,也体现了她的聪明过人之处。
对裴艳玲在国外演出的情况,我不甚了解,不好下笔。但想借此机会介绍一下:在一次国际戏剧学术活动中,她的一次短暂演出,所引发的一些激情评语。
1991年12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支持下,国际剧协中国中心在北京举办“亚洲传统戏剧国际研讨会”。汇聚了近百名中外戏剧专家。大会还组织了近四十名最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和青年新秀(以中国演员为主,还有日本的著名舞蹈家花柳千代)荟萃演出。开幕式晚会安排了六个折子戏,其中有裴艳玲的《夜奔》。地点在适宜大型演出的天地大嘎国际剧院。有人曾担心:一个演员穿一身黑箭衣的《夜奔》不适宜在那个空旷的大舞台上表演。再加上裴艳玲刚从河北省北部山区慰问演出中赶来,身体疲惫,声带沙哑,能行吗?赶得也巧,《夜奔》前后是两个非常热闹的地方戏(都有出众的群舞与特技,如耍手绢,变脸等)……但一场戏演下来,最受观众欢迎的依然是裴艳玲的《夜奔》。
也参加大会演出的著名赣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涂玲慧对我说:“那么多优秀演员,优秀剧目,在那么大的舞台上演出,也真奇怪,只有裴艳玲一个人的表演,把这个大舞台占满了。”
当晚,全国青年演员大赛在别的剧场正在举行。这里《夜奔》快要出场时,著名戏剧家曲六乙、龚和德二位先生匆匆赶来。我说:“二位先生不是在那边当评委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里?”他们说:“我们是掐着时间赶来的,就为了看裴艳玲的《夜奔》。你们河北的演员真厉害,袁淑梅在那边拔了头筹,我们更想来这里再看裴艳玲的《夜奔》。裴艳玲的表演,让人百看不厌啊。”
在大会组织的酒会上,中国剧协副主席、一向以严格著称的评论家刘厚生说:“裴艳玲演的《夜奔》不减当年,可以说:空前绝后!”
一位台湾学者对裴艳玲说:“你是中国戏曲的骄傲!感谢你让我有一次高雅的艺术享受。”
新加坡敦煌剧场副主席黄桂馨女士说:“我看过很多裴女士的录像带,如《宝莲灯》、《哪吒》、《钟馗》等。这一次亲眼目睹了精湛的表演使我很激动。这才是中华文化的精华,使全场观众为之倾倒。我希望你们能去新加坡演出,并愿代理你们赴新演出业务。”(第二年11月,裴剧团即到新加坡牛车水人民剧场演出)
瑞典耶波拉人民剧院总监、著名导演对裴艳玲说:“你展示了中国戏曲令人惊服的技艺,这是世界级的水平!”
还有很多专家,如美、日、法、越南等国艺术家都高度评价裴艳玲的表演艺术,称她是能在国际间引发冲击波的表演天才。她丰富、复杂、激情的表演,让人心潮难平。
一位亚洲学者说:裴艳玲留给观众的,是永远的惊叹!
国内一位记者五次设法采访裴艳玲,他认为:裴艳玲是这次国际研讨会上演出的最杰出的艺术家。
参加大会演出的著名京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王继珠说:“她是位无法效仿的艺术家。出这样一个人才,需要几代人。”
十四、天津、泉州之行,还戏于民
党和政府的支持。使裴艳玲感到:再一次站到“艺术与人民“这条千年大道的新的起跑线上,她知道前面不都是金光闪闪……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将一直走下去。
1997年7月,经过长期酝酿协商,河北省京剧院裴艳玲剧团成立了。裴艳玲由省梆子剧院调省京剧院,是为了拓展戏路,扩大演出市场,率先在全国实行京剧、昆曲、河北梆子“三下乡”的演出形式,打破了长时期在一个剧团内只能主要演出一个剧种的戒律。对一向尊重传统戏曲的裴艳玲来说,这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无本之木,而是体现了裴艳玲既尊重传统,又善于大胆创新的精神。明末清初,起源于山西省东南部上党郡地区的上党梆子,就吸收了昆曲、高腔、罗罗腔、卷戏、皮黄五种不同声腔,不溶化而同时在一个剧团演出的景观。清乾隆年间,在四川和云、贵高原,又出现了把五种不同声腔艺术(昆曲、高腔、胡琴戏、弹戏、灯戏)并收于一个剧团的举措,为后世留下了声势显赫的两个剧种——上党梆子和川剧。民国初年,河北梆子也出现过“京、梆两下锅”的鼎盛局面。只是后来由于艺术思维的萎缩,一个剧团演出的声腔才越来越单调起来。裴艳玲又一次向几十年的因循陈规“叫板”了。
剧团组建以后,就突击排戏,并于同年11月3日、4日在石家庄亮相演出一台京剧和一台河北梆子。接着移师天津,于同月20日至23日在中国大戏院上演了一台京剧《火烧连营》、一台“京、梆两下锅”的名剧《翠屏山》和裴艳玲新创的一台《武松》,还有一台已演出上千场的河北梆子《钟馗》。天津是裴艳玲的发祥地,许多老观众还能回忆起少年裴艳玲演出《火烧连营》、《安天会》、《宝莲灯》的英姿和剧场里的盛况。应该说,对天津来说。裴艳玲不是稀客。近十几年已数次来这里演出。但报上一登戏码,在剧场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队。在队伍中你可以听到那些新、老观众用韵味纯正,但新旧调结合的天津话:“人家裴艳玲,这才叫能耐。每次来都能给人以新感觉。”
这次,热情的天津观众不光动嘴,还请来一位颇通文墨的先生写了一幅长联,通天扯地地挂在了中国大戏院台口两侧,让人备感一股浓浓的温情和天津卫风格,爱和闲事较真的兄弟般的微笑,对联”上写:
“京昆梆,三剧一炉,艺惊剧坛,堪称巾帼奇男子;唱念做,五功四法,技冠梨园,不让须眉裴艳玲。”
我在天津看戏五年,深知这长联来之不易。当年曾在这个戏院演出过的梅兰芳、周信芳、马连良、谭富英等艺术大师,如九泉有知,应羡今日之裴艳玲。
演出盛况我不再赘述,仅照抄11月24日《今晚报》一段记者报道作为见证。标题:《河北省京剧院裴艳玲剧团四天演出火爆——裴艳玲新艺路享誉津门》,文中有这样的描述:“连日来,在本市戏曲观众中,以能看上一场裴艳玲主演的戏为幸事,剧场外每天都有人等退票,还有一些热心观众散场后围在后台门口,为的就是看上一眼卸装后的裴艳玲,去年,裴艳玲曾携《武松》一剧来津演出,在观众中留下深刻印象。昨晚。她又以京剧、河北梆子‘两下锅’的形式演出了这出代表剧目……不同的声腔,在裴艳玲唱来,同样有激情,有韵味……剧中裴艳玲既表演出短打武生的武功技巧,更体现出人物感情和心境。在三番开打中,每一次对打都有不同的感情层次。令观众看到了舞台上一个活生生的武松形象。昨晚演出结束后,观众纷纷拥到了台前,裴艳玲把她的老师郭景春及各位主要演员介绍给大家,并操着天津话问在场观众还想听什么?为了答谢天津观众的盛情,她最后加唱了京剧《连环套》选段。”
1998年,裴艳玲做起了改河北梆子《钟馗》为京剧的工作,有时为了一句唱腔的处理,常常数日不能安寝。1999年1月,第二届中国京剧艺术节在北京举办,裴艳玲新排的京剧《钟馗》入选,在首都演出后,引起强烈反响。当时我写的《代国情》正在蔚县排练,准备参加第五届河北省戏剧节,但我还是赶到北京《钟馗》座谈会上旁听。只见首都戏剧家发言热烈,美誉频频。一位音乐专家说:裴艳玲改唱京剧不久,但在这个戏中她对剧中人物音乐唱腔的理解、处理和把握,已达到随心所欲、出神入化的程度。即使和别人唱的不一样,大家也能喜爱、认同……”我忽然想到在“世纪之星”研讨会上,李准同志说到裴的艺术:“已接近化境,别人难以企及。”并进而想到春秋时期老子说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都是形容一个艺术家或艺术作品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裴艳玲已“接近”这个境界,何时能达到呢?我们期待着。
京剧节结束,《钟馗》获银奖,裴艳玲获优秀演出奖。
1998年12月,中国戏剧家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在这次会上,裴艳玲被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戏剧家开会,总要安排演出。12月29日晚,大会特意在中央警卫局礼堂举办一场戏曲晚会。演员阵容可谓空前强大,主演全是二度梅花奖获得者。除尚长荣的戏码外,其余都是“二度梅”的成名作,代表作。观众主要是剧代会的代表——戏剧家。晚会结束,一致称赞裴的《夜奔》已达到最佳境界。
散戏后,我和福建才子、剧作家王仁杰聊天。他说:过去一直听说裴艳玲的戏好,无缘得见。今日一见,确为戏剧界翘楚。这样的表演艺术,应该让我们泉州同行和观众看到。我们商议:促成此事。
仁杰兄办事利落果断,不几日来电话称:在泉州市文化局的大力支持下,欢迎裴艳玲莅泉演出。因裴艳玲有香港讲学之约,泉州演期定在4月1日至7日。
泉州,素有“海滨邹鲁”之称,在一条街上曾住过六位状元公。可谓人杰地灵。
阳春三月,闽南一片叶翠花红。素有花果之乡、茶叶之乡、华侨之乡盛名的泉州,确实让人心旷神怡。这里的观众,更以春天般美好的心情,迎接太行山下的文化使者。虽是商业演出,但剧团所到之地,均受到当地党政领导、文化戏剧界人士及广大观众的热情接待。每场演出,都是掌声不断,赞誉有加。
泉州人很自豪。他们说:我们的经济搞上去了,去年国民经济生产总值达850亿元,占全国的百分之一,福建省的四分之一。全国百强县,泉州就占了三个:晋江、南安、石狮,而且名列前茅。由于体制转轨,在我们这里,没有下岗问题。泉州历史文化悠久,民间艺术异彩纷呈。这里保存有中国最古老的剧种——梨园戏、南音和独具一格的高甲戏、打城戏和提线木偶戏。新时期以来.曾5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11次文华奖和“五个一工程”奖。民间职业剧团如雨后春笋,涌现于闽南大地,仅晋江市(县级)就有二十多个,主要演员的年收人有六七万元之多。泉州的经济富了,人民的文化生活提高了,我们就需要文化精品了。所以,去年邀请了上海京剧院和浙江省茅威涛的《孔乙己》来泉演出。今年一开春,我们就邀请裴艳玲剧团来,报酬是戏曲剧团中最高的。
裴艳玲对这次演出十分重视:春节前就加大了练功最,放弃了春节与女儿在新加坡团聚的计划。从北京京剧院商借部分演员和乐队,协助演出。
4月3日晚,在泉州市文化艺术中心剧场演出《坐宫》、《夜奔》折子戏,观众是市领导和文化界人士。市文化局做出决定:市属五个剧团全部停止演出,观摩裴艳玲的表演艺术!不少演员表示:自己买票也要看。一场演下来,尽管电脑字幕出了故障,但掌声一直不断。在《坐宫》中,裴艳玲演杨四郎,那满宫满调、正宗的余派唱腔和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表演,令台下戏迷击节随唱。《夜奔》中精妙绝伦的唱做念舞。激情流畅的舞台韵律和风姿,令全场观众为之倾倒。专程从福州赶回来的市文化局庄顺能局长和负责接待的龚副局长连声说:“人们都说裴艳玲是国宝,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比预想的还要好!”
从4月4日开始,在四个城市连演四场《钟馗》。全团人员克服连夜装车卸车、卸台装台的疲劳,使演出一场比一场更好!最后一场在石狮市演出。在改革开放中得风气之先的石狮,不仅物质生活大为提高,而且在文化境界方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里一般不接戏曲剧团,对北方剧种更是陌生。但戏开演不久,剧场气氛就热起来了。不但老年观众兴奋鼓掌,年轻观众也激情喊好。一位坐在前排的长者对我说:“我今年74岁了,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的戏。五十年前,大上海来过一个剧团,唱得好,你们更好!以前我们不知道河北有这样的京剧团.也不知道裴艳玲。今晚知道了,裴艳玲演得真好,你们为什么不在石狮多演几天?”
在泉州市文化戏剧界召开的座谈会上,许多泉州戏剧界同仁说:台下这种由衷的赞叹和掌声,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裴艳玲的艺术好,但精神更好!裴艳玲、尚长荣、茅威涛,都是为艺术而献身的人、高尚的人。作为戏剧工作者,要学习他们的这种精神。泉州市梨园戏剧团的优秀演员龚万里(名剧《董生与李氏》中董生的扮演者)激动地说:1961年您来泉州演戏,我是上台献花的少年。这次看了您的演出,您比过去更棒。特别是听您刚才的讲话,我很受感动。戏剧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就要学习您这种“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高尚精神,戏剧才有希望。
泉州市戏研所副所长黄锡钧说:对裴艳玲的表演艺术,应加强研究。我看现在应该打出“裴艳玲艺术大师”、“裴派艺术”的牌子了。对我们舞台演出设备的陈旧、综合艺术的整体配合,他们也提出了改进的意见。
在泉州演出期间,几位香港的裴艳玲戏迷专程坐飞机来看了全部演出。香港诗人李大洲先生,并写了赞赏裴艳玲演出的诗歌。这次演出的发起人一一著名剧作家,全国政协委员、福建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王仁杰先生,在报上写专文赞扬裴艳玲,并特意填词一首《赠裴艳玲.秦岭雪》:
“濂慨悲歌,尽诉心中勃郁。不是须眉,胜似须眉。以人生的传奇,提调艺术的传奇。激越处。声似裂帛;险绝处。万众屏息。振衣啸傲霜竹,端凝一树寒梅。最奇绝,是夜的天幕流光溢彩。笑看鬼魅的妩媚,从最丑到最美!”
在泉州演出日期虽短,却惊动了附近几个城市:厦门、漳州、福州,以至广东省潮州、揭阳的文化单位,都有意邀请裴艳玲剧团去他们那里演出。但随团演出的北京艺术家另有任务,只好作罢。裴艳玲遗憾地说:“这几年我主要在香港、台湾、新加坡、欧洲演出了,没想到国内观众还这么热爱戏曲,喜欢我们河北的戏曲艺术。曹禺先生前几年一直强调要‘还戏于民’,是说到点子上了。上海可以搞‘京剧万里行’,我们很难搞起来,原因在哪里呢?看起来,现行剧团体制必须改革。不然,戏剧困在家里等死,而外面的百姓依然那样喜爱我们的戏曲艺术!”
1999年,是欢乐喜庆的一年。全国文艺界都在如火如荼地准备节目,庆祝新中国五十华诞。裴艳玲有。心再次进京献艺,却无力回天。就在这时,她接到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的邀请,请她率团参加新加坡具有国际水准的大型艺术节。时逢东南亚金融危机后经济开始复苏,该国非常重视这届艺术节,拨款8000万美元,并首次将国际、亚洲两个艺术节合在一起,以求办得更好,影响更大。所以,亚洲、欧美许多世界一流的艺术表演团体争相报名,我国北京、上海、广东、台湾等地大剧院也提出参加。但新加坡选择了裴艳玲!请她代表东方戏曲艺术参演。
裴艳玲像对待每次演出一样,认真准备。但她同时在想着另外一件更重大的事——艺术走向人民。天津、泉州演出的成功,鼓舞她想把演出重心放在国内。她对我说:“我毕竟五十二岁了。虽然人们说我正处在演戏的黄金时期,但我得考虑自然法则。我想把我的黄金时期献给中国的老百姓!为此,她写了两个报告:
一、“燕赵戏剧奉献人民”:
二、“弘扬燕赵戏剧艺术,裴艳玲剧团进一步深化改革。”
报告中有这样两段话:“裴艳玲这三个字,已不属于她个人,而属于善于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河北人民。就裴艳玲个人来说:几十年殚精竭虑,为的是继承、发扬祖国的戏曲艺术;旰食宵衣,为的是练好本领,报效人民。近十几年连排十几出大戏。剧团结构几度组合,以致遭人误解,但目的就是一个:面对改革开放形势,力促所在剧团以变求变,跟上时代,贴近人民,以戏剧精品占领文化市场。
“近几年,各省市为了宣传自己的优秀艺术成果,上海、浙江……(略)许多观众问:河北的‘国宝’——裴艳玲为什么不到各地演出呢?面对观众的厚爱,裴艳玲愿以绵薄之力,调整剧团,实行强强联合,打出我们的名牌——燕赵戏剧艺术,走向辽阔舞台,为河北服务,为全国服务!宣传河北,实行‘燕赵戏剧奉献人民’行动!并为剧团体制改革,探索一条新路。
“剧团以发展燕赵艺术、市场演出为主要任务……同时招收少量德才兼备,有艺术潜力的学员,由裴艳玲亲自辅导,实行传帮带。通过演出实践锻炼学员,使燕赵戏剧优良传统得以发扬,裴派艺术后继有人。”
裴艳玲没有想到,省委领导很快做出批示,同意她的报告,并拨142万元专款,用于培训学员、添置必要的舞台设备。
142万元,对于一直在舞台上挣扎的裴艳玲来说,确是天高地厚之恩!同时也把她放在了艺术与人民这条千年大道的新的起跑线上。面对无边的视野,她知道前面不都是金光闪闪,还可能有挫折。有误解,有反复,甚至有磨难和屈辱……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终点……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也从没想过别的选择,她将一直走下去。因为她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国戏曲艺术焊接在一起,融化在一起了。
她感谢党和政府,也感谢一位中央领导的具体支持;她感谢辛勤劳作的河北人民。
眼前闪烁着那神圣的舞台,和可亲可爱的观众。耳边再一次响起曹禺先生的话:“还戏于民!还戏于民!”
事隔不久,她在保定招收了一批学员……
十五、一次谈话:事业、婚姻和情感
裴艳玲说:“面前有一个水池,还有一片大海,我不愿受水池的拘束,就想跑到大海里去。”
“我的艺术是几辈人形成的,我的思想也是几代人传下来的……”
1996年6月。应《世纪之星》主编之邀:赶写一篇关于裴艳玲的稿子。曾和裴艳玲作了一次较长时间的谈话。第一天,我一人去。过了几天,和周传家同志一起去。后来,文章登出来了,但我更重视那次谈话的记录。因为那次谈的很随意,海阔天空,想到哪儿说哪儿,因而更具真实性。现把它简略整理一下,献给读者。
问:您对中国戏曲的现状与未来,有什么看法?
裴艳玲答:戏曲,发源地在中国,也只有在中国,它才能存在和发展。现在一些剧团一心想出国,打报告把出国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那就是演出而已,至多扩大些影响。中国戏曲,只能在中国人这里生根、发展。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的情感和中国人的表演形式,任何国家也不能代替。洋人学演中国戏。就算发展了?能否发展,发展的快慢在人为,在人的能耐。兴衰在人为,灭亡是不可能的。像现在一会儿说困难一会儿说振兴,要繁荣,投资很可观,就算振兴啦?中国戏曲八百年,有很多朝代,政府不投资,也出了那么多人才,出现了繁荣局面。关键在人才。著名京剧演员张世麟去世前,连自己的媳妇都认不得了(老年痴呆症吧),但他依然熟悉台步,熟悉锣鼓经,知道什么锣鼓点走什么台步,你说这是不是人才!而现在一些所谓的“艺术家、专家、内行”,我看是伪劣产品,冒牌货。你供养他、保护他半天,是白管。有些领导不是种花、浇花,而是插花。什么梅花、牡丹花,都插。你插在那儿,就有生命力啦?就繁荣啦?
      过去艺人要吃饭,自然和市场连在一起。李少春、厉慧良、张世麟的月工资各相差二百元。那是艺术价值、市场,自然决定的。解放前某名演员搭马连良的班,要求和马连良的包银一样。马说:好吧!俩人出戏码,你一周,我一周。那位名演员头三天都是满座,但第四天就得“倒粪”(重复演前面的戏),第伍天座就少了。马连良演一周,戏码每天换,座一直很好。那位名演员主动降包银,只要马的三分之二,而且再也不挑班了。这是什么?这就是市场,市场决定的。现在长工资,有的凭得了什么奖,你那个奖可靠吗?再不找领导要指标,批条子,大家心里能服吗?天天喊走市场,市场跑哪儿去啦?
艺术要提高水平,领导也要提高水平。不能只体现在人事圈越划越大上,一划一大片。哄惯了,抱惯了,怎能投入市场?有人说:现在,有的官越做越聪明,造成那里的事业越来越滑坡。
对一些事情,感到无能为力:办事不由东,徒劳也无功。历朝历代王朝,都比不上共产党。没有比共产党更重视文艺的了。但有时候,钱花的不是地方,不如意……比如“跑奖”,政府出钱组织人跑奖,说明你自己就不相信你的作品是好的,要靠“跑”。“政府”跑政府的奖,以前哪听过这事。
问:你对自己的艺术发展,有什么想法和做法
裴答:我喜欢多变。今天喜欢这,明天喜欢那。过一段时间,就想转向。以前演《哪吒》,是个起步。八五年排《钟馗》,是个大转折。当然,变,也要有根据,有规律,要善变。要考虑剧种特点,个人特征.社会环境和观众。比如河北梆子,与昆曲、京剧接近,它们的剧目、曲调根基厚,就有闹头。我完全靠一个剧种不行,原来学过京剧、演过京剧,后来唱梆子,一唱三十七年。现在准备跨脚一将,再唱京剧。但也不能把自己拴在京剧上,还要唱昆曲,唱梆子。
至于剧目,以文戏为主,武戏为辅。根据本人情况,酌情而定。我演京剧,不可能完全像京剧。我要考虑观众,让观众喜欢我,接受我,要有时代气息。我尊敬的一些老师,就缺乏时代气息。所以,自己要动脑子,发展还要考虑自己的条件。
我不是流派演员。京剧门派很多,要选择。武戏短打,我学李兰亭,但不能照搬。小时候我学过麒派,今天还行吗?现在,唱腔我选余派(余叔岩),但将来还会有变化的。
在中国发展,我有很多想法。我所以不去美国、台湾,就图这个!戏曲只有在中国才能发展。我的一些想法,上年纪的人可能理解,同年纪的人可能不理解(一些年轻人可能会说:去外国多好呀……)。
发展河北梆子,这个时期我起了一定作用。过去梆子以旦角、老生为主,跃进剧团成立了,武戏有了发展,香港说我“带艺投梆”。
现在我想演京剧,还有一层考虑:河北梆子唱腔,前辈艺人做了很大努力,有很大贡献。但以我现在的年龄和音乐基础,在这方面我不可能有大的突破了。那怎么办?面前有一个水池,还有一片大海。我不愿受水池的拘束,就想跳到大海里去。事实上这些年我完全唱梆子,也不会这么红。目前河北有些人不理解,但我不会放弃河北梆子的。(谈话第二年,裴艳玲由省梆子剧院转到京剧院,挂牌为河北省京剧院裴艳玲剧团)艺术上没有一劳永逸,每天都有变幻、创造,就要随着时代、需求而变化。但要做到随心所欲,很难。很难,也得变。
问:您对自己的演艺风格,怎样估价?
裴答:我就是我,以多善变,从繁到简。行当上不局限于武生和老生。艺术上尊重传统,但不受门派束缚。掌握时代气息,大胆地创造自己的东西。车只要往前开,总有前一站。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称裴派?我认为:可以创建裴派,但为时还早。唐韵笙比麒派还讲究,但未成大气候。东北怎能和上海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年我演的剧目:《夜奔》最好,可打99分。《钟馗》次之,从85年到现在还在改。往下数是:《武松》、《翠屏山》、《哪吒》、《陆文龙》。再往下,有的只成功了一半,有的完全失败,如:《辛弃疾》、《猫与鼠》等。所以,我不能走上海《曹操与杨修》、浙江小百花的路子。我只能走裴艳玲自己的路子。
我喜欢多变,但有原则。我追求:戏曲就是戏曲,话剧就是话剧。互相可以借鉴,融化吸收,但不可取代。所以,我不请话剧导演来排戏。戏曲演员有时候就是自个儿演戏的导演。像李少春排《红灯记》、《白毛女》。我们排《钟馗》,开始用云女,一大队云女出来舞蹈。有些人也说好看,但我们后来坚决取掉了。戏曲要靠这些吸引人,是戏曲演员本能的倒退,会引导戏曲灭亡。
问:你对家庭、婚姻、情感的看法?
裴答:父亲对我,我对父亲,有家庭的感觉。父亲对我影响很大,他不仅教我学艺,还教我怎样做人。比如对人要坦诚,不说假活。爆管为此父亲和我受了很多苦,但我不后悔。后来结婚了,生了孩子。但说起家庭,我还是想念我父亲的家。我最伤心的一件事,就是1995年我父亲病故。
去年,和郭老师结婚了。这是社会“舆论”造成的。1990年离婚后,没打算再结婚,要那个形式干什么!但有人总有话说,说郭老师如何如何。就说他“坏”吧,那还不是当时环境造成的。这次结婚前,我曾和“小师母”谈过:“两个方案。一、你还和郭老师过,缺钱我给,我管到底;二、你不愿和郭老师过了。就让他搬到我那儿去!”“小师母”比我还小8岁,她说:“我管他(指郭)吃,管他穿,但他一天和我没有一句话。一到你(指裴)那里,他一天说到晚。还是你们俩合适。让他搬到你那儿去吧!有空了,我去看看你们。”就这样,我和郭老师结婚了。(那位“小师母”活得也很大气。1999年深秋,我们去裴艳玲家谈工作。那位“小师母”带着水产海鲜来看裴艳玲和郭景春,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刚刚离去)
结婚,我可以找名人。俩人朝那儿一站,都是广场型的人物。那叫“锦上添花”。郭老师是什么人呢?有人说他“老没正经”,甚至“坏蛋一个”。我不这样看,我们就结婚了。是不是“雪中送炭”?也不能这么说。结婚时,郭老师对我说:“家庭开支,用俩人的工资。AA制。至于你给我买东西,买衣服,那是情意,要分开算。”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不做状,这样才能轻松。年龄、地位、名声……我不考虑这些。郭老师比我大二十多岁,那有什么?如父、如兄、如师,这感觉也很好。我的思想与同年龄的人不同,与同档次的文化人在一起也很拘谨。和郭老师在一起,相处很轻松。我们看中的都是事业,叫“一个中心”吧!在事业上,郭老师对我的帮助,是可以操作的。人们不是常说“恩爱夫妻”吗?有恩才有爱,没有大恩哪有大爱。所以,我的婚姻观:第一、报恩;第二、事业;第三、感情。
有人说:我的感情生活是简单的,这话不对。一个在舞台上能创造很多情感丰富、性格复杂人物的演员,她的感情生活不可能是简单的,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受环境影响,有些话以后再说,可能会方便些。生活上我有些不识好歹,好也罢,坏也罢,我不在意。对人好像也一不知报答,二不知报复。我的心不在这方面。在家里愿意干体力活,不惜力。打水,洗衣服,抢着干,让家里人看电视,做饭则不行。至于别的,没什么个人爱好。有时候也感到一辈子很冤枉。生活中我重视随意,不化妆,不施粉黛,不卖派。夏天,T恤,短裤;冬天,运动装,牛仔裤。这个很适合。是不是弗洛伊德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花园,一片自己开垦出来的田园?我惟一计较的地方是舞台,我就喜欢这个地方。过去年轻气盛,不知道怕,现在越来越小心了。对自己、对周围,越来越刻薄。舞台,是个神圣的地方。一想到它,就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差错。为此,可能得罪了不少人。1985年演《钟馗》到现在,五个小鬼换了好几茬,有人说我无情义。可是不换行吗?对得起观众吗?剧团变动了好几次,每次都有人事调整。可是不调整行吗?我认为:办剧团始终是改革问题。你光说不改,我改!就是在剧团体制上,我也是改革派!
有时候有孤独感。真正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在另一次谈话中,我问:你认为对一个演员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裴很坚定地回答:人品、思想、艺德。人品的高低,能决定你艺术的高低和品位。我最不愿听的一句活是:“裴艳玲艺术上没的说……”好像我在人品上、思想上就有的说了”!你们写我艺术成功,不如写我思想成功。没有思想上的成功,不可能有我艺术上的成功。其实我的艺术“有的说”,不像有人说得那么完美。艺术凭感觉,各人有各人的感觉……对人、对艺、对事,要以诚相待,以身相许,不能来一点儿假的。决不能想:走捷径可以成功。我的艺术是几辈人形成的,我的思想也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叫东方传统美德吧。每出一次国,就加深一次我对事业的热爱、依恋和全身心的倾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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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4 23:53:33 | 只看该作者
去年看到的,读完甚有感慨,裴大师我也是很崇拜的,呵呵,说她成派其实也不为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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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1-6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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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逛坛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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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2-19 19:23:49 | 只看该作者
    记得看她的一个访谈,她说:不要说自己只是站在巨人的肩上,我们连巨人的脚趾头都还够不着呢!(原话的意思如此,非原话)真是,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呐!
    [发帖际遇]: 徜徉有道不好好学戏,演出时被扔臭鸡蛋,洗衣服花了3 光裕币金钱.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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