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论坛帖][原创]与京剧结下的不解之缘(白学河)

光裕

记我的父亲二三事

那还是在1938年的事了，我的父亲整整18岁。那时的父亲在河北胜芳一带可是数得着的“活跃份子”，1．75米的个头，身材颀长，白皙的皮肤，相貌堂堂。不仅如此，关键他有一条满工满调的好嗓子，逢年过节、生辰做寿、婚嫁生子，便是父亲出头露面的日子，尤其是正月十五唱大戏，我的父亲可是村村请，庄庄邀的头面人物；还不仅如此，他京剧、河北梆子都会唱；小生、老生、旦角都能演，若问师承于谁？说不上来，反正从小爱看戏，耳濡目染，然后照猫画虎的就会了。那一年，日本鬼子打进中国，尤其卢沟桥事变后，全国民众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行径义愤填膺，纷纷报名参军打鬼子。父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多次要求参军，可都没有得到我的爷爷奶奶同意，父亲又是老大，18岁了，该在家中主事了，怎么能撇下老人和弟妹们一走了之呢！事情就是这样，老人有老人的考虑，晚辈有晚辈的打算！有一天，父亲正在台上演戏，忽然台下有几个青年人高声喊道：

“谁要投八路跟着我们走！”

于是呼啦啦有十几个人跟着那几个年青人走了，父亲在台上听到了喊声，二话没说，跑到后台把戏装一脱，脸上涂脂抹粉的还没卸妆，跟着那群人就走了，这一走就十来年，直到1949年解放才和家里人团圆。可这时我们家包括爷爷、奶奶在内，都随着父亲“迁都”了。



父亲参加八路军是在贺龙的部队，编入一二0师三五八旅，由于机灵、敏捷，又很快掌握了马术，于是便被一位专员看上了，当了他的骑兵通讯员。一日，贺老总将父亲叫到指挥所：

“听说你会唱戏？”

“会一点。”

“唱一段听听！”

“劝千岁休得要大放悲声┄”

父亲一点儿不拘束地唱起了《黄金台》的“田单”。

“好了，不错，把你的枪下了吧，唱戏去！”

父亲一听吓坏了，什么，让我唱戏去，不当兵了？那怎么行？

“我不唱戏，我还要留在队伍里。”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哪个要你离开队伍，我是说要你去师里的战斗平剧社唱戏。”

父亲才反应过来，原来，贺老总组织了一个“一二0师战斗平剧社”，正“招兵买马”哪，父亲当然算得上首选了。可父亲掉泪了！

“我不去，我还要打鬼子呢！”

“哪个不让你打鬼子？唱戏就是要丰富队伍的文化生活，鼓舞士气，提高战斗力，这要比在战场上杀鬼子更重要。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

父亲无奈，乖乖地“缴械”了。

不久，“延安平剧院”成立了，父亲又被选上了。

有一天，下部队演出《逼上梁山》，等到了部队才发现一箱“盔头”没有带来，这可怎么办？没办法只有派人回剧院取来，好在距离不是太远，差不多有十来里地，于是父亲自告奋勇地去了。

回来的路上已近黄昏，夕阳将落，新月崭露，时值隆冬季节，积雪覆盖着贫瘠的陕北大地。父亲挑着担子疾步行走着，一路上沟沟坎坎，稍不留神就陷进被冰雪覆盖着的沟壑里。这时就听到一声嚎叫，父亲马上辨别出是狼的叫声，果然，一条恶狼从一座丘陵后面跃起向父亲扑来，此时的父亲并没有被饿急了的恶狼所吓倒，他放下了担子，抽出扁担向恶狼扫去，那狼见父亲已有防备，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天已擦黑，那条狼的双眼放射出的兰光让人不寒而栗，怎么办？演出就要开始了，不能因为这条狼的纠缠而延误了演出，于是父亲急中生智，突然举起扁担向恶狼冲去，那狼见状向后撤退。其实父亲并未真的追打，因为那样做是徒劳的，只不过是卖一破绽，那狼还未反应过来，父亲突然用扁担的一头挑开了箱盖，并从中拿出一顶“大罗帽”，那“大罗帽”上面白色的珠泡在雪光映照下更显得鳞光闪烁。父亲戴到了头上，如在戏台上一样，不停地摆动着头，珠泡在摆动中发出了那逆兽从未听到过的声响，更未见过百只亮晶晶的眼睛会长在一个人的头上。但见那狼，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来，一溜烟儿窜得无影无踪了！



父亲一生与“做官”无缘，但在文革时期倒有一个 “黑帮司令” 的头衔！那个年代讲得是成份论，父亲属贫雇农出身，参加革命早，又未做官，人缘又好，因此在哪方面都不是被“专政”的对象，于是就分派他看管“黑帮”。别看这个头衔没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权力，但父亲却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其实他早就看不惯那些造反者们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行径，他心疼那些艺术家身陷囹圄的处境。于是当父亲“上任”后，制定了一个规矩：

“谁要是从这里领人出去批斗，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他们不能皮肉受苦，否则下次休想从这里把人带走！”

就这一句话，真的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这一条规矩保护了院里的那些大艺术家和“走资派”没有受到皮肉之苦，就这一条规矩，“黑帮司令”成了那些受保护者对父亲的尊称！

一生平淡无奇的父亲，并不后悔他对人生的选择，按理说以他的经历，如果坚持骑马挎枪，驰骋疆场，在百团大战火线入党的父亲，若不被“英雄铁马裹尸还”，起码也被“封侯拜相”了，但他却在为发展京剧事业的战场上情愿甘当“一名军卒”。

父亲以他那真诚、宽容、善良、和谐、乐观的心态与人相处。他忍辱负重，他宽以待人，他任劳任怨，他与世无争地度过了85个春秋！多少老战友、老同事离他而去了！他送走了他善待的人，他也送走了他的晚辈，他更沉痛地送走了他崇拜并与他相敬如宾的大艺术家！他依然健在，享受着一个离休老人在享受的生活。他常常回忆、叨念他的过去，他的青春，他的经历，他的辉煌。他回忆最多的是京剧，回忆他跟着梅兰芳先生、李少春先生、袁世海先生、李和曾先生等一代大艺术家们第一次去日本的情景，他常常翻出那本装帧依然完好的“东游记”时的日本相册，那里有他的骄傲，有他的风采，更有他那视为传家宝的珍贵照片——建国后京剧最辉煌时期艺术家的“群英会”！

清白一生心无愧，

屈指八十五春秋。

坐数梨园孰先后，

延安平剧几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