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论坛帖][转帖]梅兰芳美国之行的台前幕后(风清朗)

光裕

1915年秋季，由北洋政府交通部路政司司长刘竹君推荐，外交部邀请梅兰芳在其为美国友人举办的京剧晚会上演出。梅兰芳演出了自己刚刚编演不久的古装歌舞剧《嫦娥奔月》，并以其新设计的服饰、发型，载歌载舞、婀娜动人的表演，赢得在场的300多名美国观众的赞赏和掌声。他们第一次欣赏和领略到如此精湛的中国国剧的艺术表演，而这也是梅兰芳第一次为美国人演出。此后，来到北京的各国外宾和游客，除了游览长城之外，又多了一项活动，那就是“观梅剧”。
    后来，美国驻华公使保尔·芮恩施在中国总统徐世昌为其举行的饯别会上发表演讲，特别提出：“若欲中美国民感情益加亲善，最好是请梅兰芳往美国去一次，并且表演他的艺术，让美国人看看，必得良好的结果。”在座的政府官员和社会名流闻听此言，多感到十分惊讶，认为公使先生在开玩笑。在他们看来，中国的京剧和美国的戏剧是根本无法交流的。而芮恩施却强调说：“这话并非无稽之谈，我深信用毫无国际思想的艺术来沟通两国的友谊，是最容易的。例如，从前美意两国人民有不十分融洽的地方，后来有一大艺术家到美国演剧，竟博得全美人士的同情，因此两国国民的感情亲善了许多。”
    芮恩施的演讲似乎并未引起大部分人的重视，多以为不过是笑谈而已，但此事被梅兰芳的朋友、著名的京剧创作理论家齐如山知道了。他相信梅兰芳如果访美定能获得成功，并推动美国人对中国京剧艺术的了解。梅兰芳也觉得赴美演出这件事对于促进中美文化艺术交流是件好事，只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本领不够，经朋友们鼓励，才逐渐坚定了赴美演出的决心。
    于是，梅兰芳和他的朋友们开始为赴美演出做各种准备。首先，是要联系演出剧场。中国方面提出的条件是：1、剧场主人，须以礼相聘，并用最好的礼仪对待梅兰芳；2、须给梅兰芳自由演辍权；3、剧场的身份，须够高尚；4、剧场不要太大，因为恐怕不容易满座；5、剧场主人不可抱完全营业的目的。对于主要以商业经营为目标的美国剧院来说，“不可抱完全营业的性质”等条件是比较苛刻的，所以花费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到剧院。后来，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博士偶与纽约戏剧界人士哈布钦斯谈起此事，哈布钦斯非常痛快地说：“梅君到美国来，可以在我的剧场里演出。只要能够沟通两国的文化，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金钱嘛，我是不在乎的。”
    演出场地的问题落实之后，梅兰芳和他的朋友们开始准备赴美演出的宣传品。齐如山同美国的新闻界联系，通过美国驻华使馆寄去梅兰芳的剧照，在美国广泛宣传。为此，齐如山还赶写了《中国剧之组织》及《梅兰芳的历史》两书。后来，齐如山将两书进行认真修改，合印一册，取名为《梅兰芳》，并请人翻译印刷。此外，他们请徐兰沅、马宝铭把梅兰芳表演各戏的唱腔谱出曲来，再请刘天华翻成五线谱，最后请汪颐年女士代为画谱，杨筱连、曹安和、周宜三位女士校对，完成《梅兰芳歌曲谱》一书，以方便美国观众对“梅剧”的理解。此外，还要精心确定演出剧本。结合以往为外国友人演戏的经验，梅兰芳和齐如山等人商定梅兰芳主演的剧目是：《霸王别姬》、《贵妃醉酒》、《黛玉葬花》、《晴雯撕扇》等16出。此外，为了促进访美期间梅剧团与美国各界的交流，还准备了带有中国文化色彩的各种礼物，如瓷器、笔墨、绣货、图画、扇子等。
    赴美演出经费的筹措也颇费周折，花费了几年的时间。经李石曾的提议，司徒雷登的热心帮助，周作民、钱新之、吴震修的努力，在北平筹到5万元；既是梅兰芳的“戏迷”，又是梅兰芳好友的冯幼伟在上海也筹措了5万元。可就在剧团还有两天就要启程时，突然接到美国来电：“美国现在发生金融恐慌，市面太坏，美金价一天比一天高，十万元之外，非再多筹几万不可。”梅兰芳看过电报，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对冯幼伟说：“欢送会已开过，船票已买好，倘若不走，在国内外的的声誉必然一落千丈，而我也会一蹶不振。我决定按原计划上船，走！当然这是一次冒险，但我必须冒这个险。”冯幼伟和上海银行界朋友又筹措了5万元，梅剧团一行20余人如期动身赴美。
    1930年1月，梅剧团从上海乘英国加拿大皇后号轮船出发，经日本、加拿大到达美国西雅图。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中国驻美公使伍朝枢在公使馆举行招待会。除了美国总统胡佛不在首都，没有出席外，副总统以下官员、各界知名人士500余人出席了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梅兰芳演出了取材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的《晴雯撕扇》一戏。
    当时，既熟悉中国京剧又熟悉西方戏剧的南开大学教授张彭春正在美国讲学，亦应邀观戏。演出结束后，张彭春到化妆室拜望梅兰芳，梅兰芳便向他征询观看演出的意见。张彭春很坦率地指出，美国人很难真正看懂这次演出的剧目，因为美国人没有中国的端午节这样的节日，很难理解晴雯为什么要撕扇子。其实，这也正是梅兰芳所担心的问题。于是，梅兰芳请张彭春担任剧团总导演，对演出剧目进行重新选择和安排。张彭春在得到南开大学校长，也是兄长的张伯苓的同意之后，便出任了梅剧团的总导演。这是梅剧团第一次建立导演制，也是第一位懂得戏曲的话剧行家做京剧导演。
    在商议剧目安排的会上，张彭春开诚布公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外国人对中国戏的要求，希望看到传统的东西，因此必须选择他们能够理解的故事。中国戏的表演手法唱、念、做、打，都是为剧情服务的，外国人虽不懂中国语言，如表情动作做得好，可以使他们了解剧情。”因此，张彭春主张一定要演《刺虎》（全名《费贞娥刺虎》）这场戏，“因为它不但是演朝代的兴亡，并且贞娥脸上的神气，变化极多，就是不懂念白的人看了，也极容易明了”。此外，张彭春提出应当使表演更加精练，每晚安排四场不同的剧目以适应不同观众的欣赏品味和要求；同时，他还请梅兰芳把各种舞戏抽出来单演一场，以吸引更多的观众，如剑舞、羽舞和杯盘舞等。为了演出时间准确，梅剧团反复排练，张彭春甚至拿着手表计时。如《贵妃醉酒》一剧，通过减少进酒、调情等表演的次数，将演出时间由四十五分钟缩短到二十五分钟。
    1930年2月16日，梅剧团在纽约百老汇第四十街剧院进行了首场正式演出，这也是中国艺术家在美国舞台上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其意义自然非同一般。演出之前，预售两个星期的门票仅三天就销售一空。当时最高的票价是五美元，但在黑市中已被炒到十八美元，这在当时经济十分萧条的纽约是不多见的。
    按规定，首场演出是在晚上9点整。但是到了8点50分，剧院里面还没有几个人，梅剧团琴师徐兰沅有点紧张地问演员姚玉芙：“今儿还有戏吗？怎么不上座？”姚玉芙宽慰他说：“票都卖完了，美国人掐钟点，会来的。”到9点之前，剧院果然坐满了人。9点整，身穿礼服的张彭春走到舞台中间，向观众介绍中国京剧的特点，梅剧团在美国邀请的华侨杨素女士用流畅的英语报幕。当晚的演出剧目依次是：《汾河湾》、《青石山》、《剑舞》（《红线盗盒》片断）、《刺虎》。梅兰芳优美的扮相和演唱，形象传神的身段姿态，深深地吸引了很多第一次看京剧的美国观众。每一出剧演完之后，观众都会热烈鼓掌，多次“叫帘”。尤其是最后一出《刺虎》，梅兰芳以其丰富的表情演出费贞娥复杂的心态，征服了美国观众，“叫帘"竟达15次之多。梅剧团在纽约的首场演出大获成功。尽管绝大多数美国人听不懂演员演唱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从梅兰芳等演员生动形象的表演中，能够体会到剧中人物的思想情感并受到吸引。
    第二天，纽约报纸发表了许多评论文章。剧评家罗伯特·里特尔说：“梅兰芳在舞台上出现3分钟，你就会承认他是你所见到的一位最杰出的演员。演员、歌唱家和舞蹈家三位一体，结合得那样紧密无间，你简直看不出这三种艺术相互之间存在什么界限；这在京剧里确实是浑然一体而不可分解的。你看他在舞台上表演，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古老的神话优美和谐而永恒的领域里。”在纽约期间，美国派拉蒙电影公司驻纽约的代表到旅馆拜访梅兰芳，邀请梅兰芳参观其电影公司分厂，并提出请梅兰芳拍一部影片。梅兰芳考虑拍片用时较多，恐怕影响演出，双方商定到剧场拍摄，只拍一折的新闻片。所拍是《刺虎》的部分情节，虽然影片只有几分钟，但这是中国京剧演员第一次在有声影片上出现。
    梅剧团离开纽约后，又先后在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檀香山等城市访问演出。为了表彰梅兰芳推进中美文化艺术交流的功绩，加州普蒙纳大学和南加州大学分别授予梅兰芳文学博士学位。梅兰芳在致词答谢时说：“兰芳所表演的是中国的古典戏剧，个人艺术很不完备，承蒙诸位赞许，不胜愧怍，但兰芳深知诸位此举，不是专门奖励兰芳个人的艺术，而是对中国文化的赞助，对中国民族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