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裕戏曲社

标题: 看了北方昆曲的感想(俞平伯) [打印本页]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4-3-16 20:20
标题: 看了北方昆曲的感想(俞平伯)
[原载1957年2月11日《人民日报》]

   我前些日子看了北方昆曲代表团在北京的汇报演出,有韩世昌、白云生、侯永奎、马祥麟、侯玉山和其他各位,他们都功力深厚,演得很认真;又青年学生的演奏,成绩也斐然可观。我对北方昆曲家的公开演出,在这里预祝他们的成功。关于昆剧发展的前途和我们昆曲界怎样结合,也有一点个人的看法,写出来请大家指正。

    “昆曲”“昆腔”“昆剧”这些名词,有一个容易引人误会之点:既名昆山腔,那就是地方戏;昆山在江南,又哪里有什么北方昆剧呢!要解释这个误会,第一必须寻讨昆曲的渊源,它跟唐宋元明以来,中国音乐戏剧的种种关系;第二必须考察明嘉靖魏良辅创调后,四百年间在全国范围内昆剧分布的情况、发展的历史。这是专门论著或专书的事,决非这里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我们不妨就目前的实况粗略的一谈。

    它跟唐宋的大曲杂剧,金的诸宫调,元的北曲,元明的南曲这些千丝万缕似断仍连的关系,放着不谈,即看今日实际的情况,便知道昆曲决非仅仅一地方的曲调,它综合“南曲”各派而加以发展,在明朝末年又把北方的弦索调(即“北曲”的支流)归并了去。昆曲也决非地方戏,不但北京有它的昆剧,河北高阳有它的昆剧,即其它地区如湖南、云南也各有它的昆剧。昆剧基本上只是一个,却有各种流派,如京昆、北昆、湘昆、滇昆。这些流派并非宗派.并不各立门户,互相排斥;相反的,在昆剧的大家庭里正呈现者百花齐放的盛况。我们若认为只有苏州一带的,或者稍广一些,“苏淞太杭嘉湖”一带地区的昆剧,才是真正的老牌,那就忽略了历史的事实,把自己给封锁住,局限住,而把曾经通行全国的昆剧贬降为地方戏了。当然,另一方面,怎样保存明代魏良辅创始的“水磨调”较多的昆曲传统,也是非常重要的。

    再具体一点,就剧目说,有些剧目在江南已经没有了,却在全国其它地区还保存着。不久以前在上海会演,北方昆戏有一些南方没有的,特别是武戏。我们从前把昆剧叫着“文班戏”,其实昆剧是文武兼备,连唱带做的剧种,不只缓歌曼舞,也能够慷慨悲歌,起打火炽。它不但为过去文士们所欣常,而且曾为广大农民所喜爱,它的表演.有时“太文”,不喜欢昆曲的就说它“太瘟”,却亦未尝不可相当的改变。如那次汇报演出,其中有《牡丹亭》的《拾画叫画》。这是冷静的“独脚戏”,最容易唱“瘟”了,而白云生先生演这个戏却生动活泼。听众很欢迎,不觉得沉闷。我们应该在保存原来的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使昆曲相当的通俗化。我们必须争取更多的观众,扩大社会上的影响,昆剧才能有新的生命。

    字音跟工谱密切配合是昆曲的一个特点,我们试从字音应该准确这个角度来看。昆曲既上承金元的传统,所用字音本不应偏于南。但“磨调”既产生、通行于江南,唱曲的南人居多,则字音自然而然地偏南了。正规地说,南人用土音来唱昆曲并不对,用北方土音当然也不对。明代的曲学专家每有正吴音之讹的说法。如沈宠绥《度曲须知》曰:“平上去三声南北曲十同八九,其迥异者人声字面。”我们正不必一定赞成这些专家复古的说法,但南音都对北音全讹,却是误解。要北方人先学会了苏州话再来唱昆曲,试想哪有这个情理。昆曲的字音,自有它一套正规、传统、习惯的念法,是否需要改变,牵涉很广,这里不及详论了。

    昆剧并不局限于某一地方,从上边的说法即可明白。继南北昆剧会演之后,首都又将有昆剧机构之建立,将使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国性的古典戏剧。对这空前的盛举,我抱着无限乐观的希望,同时又感到这工作非常艰巨。在清代中叶以后,昆曲曾有过一段长时间的衰落,我们自当十分警惕,引为前车之鉴。怎样改进、怎样补救,需要大家来共同商讨。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的:若不经过改革,便不会有前途,非但谈不到发展,并且谈不到保存。《十五贯》便是个很好的范例。

    怎样进行改革,是目前一个主要的课题。改革不可能一步做到,必须有步骤。所谓步骤,首先要了解情况。所谓情况,不只是书本上的,而是戏台上的(也包括曲台上的),会唱会演的人必须多唱多演,给大家听听看看到底怎么样。我常觉得曲子跟诗词有些不同,它必须经过唱演才生动起来,活泼起来,饱满起来。仅从书本上看,有时会觉得曲子写得不如诗词。这或者是我个人的感觉,却不知大家亦有同感否。譬如《琵琶记》,经过唱演更觉得它纯用白描.深厚处不可及。又如《单刀会》,也因经过唱演,大家更体会到它的雄浑潇洒,痛快淋漓。再举我看了“北昆”演出所感到的一个实例。《西游记》的《胖姑》,我对它不熟悉,在曲会里听过,印象也不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最近看了韩世昌先生的演出,方才觉得这剧本真写得好,能表达出乡村女孩子一片天真烂漫的神情。曲文读来好像平平的一片,经过舞台上的表演,便显得突出了。有多少层次,有多少筋节,呆板的文词便活跃起来。原来平面的,现在化为立体;原来像只幻灯,现在却像有声电影了。曲子的好处不单靠朗读就能够了然的,必须要歌唱;歌唱还不够,有时还必须扮演。通过舞台上的实践,才能真正的决定一出剧本的好坏。我一方面盼望艺术家们为我们多上演,另一方面也盼望主持文化的领导们多给他们演唱的机会,增进群众对昆剧的了解,给它以正确的评判。

    怎样演唱?我以为宜先照原来的演法上演,有些可作为内部观摩的节目。有了改本的,原来亦不可全废。即以改革得成功而出名的《十五贯》而论.将“双熊”的两条线索改为一条是对的。但原本《十五贯》“男监”一场,写两兄弟落难相逢,非常凄惨动人。又原本“见都”一场,太守击鼓,巡抚不得已升大堂接见,空气紧张;改本的写法,击鼓以后,在书房内待之良久,虽深刻地讽刺了大官僚,却跟那时可能有的实际情况有些不合。至于随便把原木精彩的场面给“精简”了去。那更不妥。如一月二十六日《人民日报》载川剧《幽闺记》的初次改本,把投宿旅店一场干脆删掉了。假如当时整理这剧本的人曾参考过昆曲,便知“招商串戏”为昆曲《幽闺记》流传最广的一折,就不至于把它轻易勾消了。昆剧的改革固十分重要.却应该适当地和保存相结合。改革的目的原为去其糟粕,留其精华,使群众能够受好地接受它。

    这次看了韩世昌先生演《牡丹亭·惊梦》身段神情之好固不待言。他按着“老路子”演,浅显的如梦神出场一段便没有删去,我认为是对的。因有了梦神出场,就划清了醒梦的界限。否则杜、柳二人相逢,便交待不清楚,使观者容易迷惑。而且梦神那个老头儿逗引柳梦梅出来,使他慢慢地和杜丽娘会面,后来他就溜了,身段神态都很有趣,删了未免可惜。主张删去这一段的理由,假如在于破除迷信;那么,花神难道不是迷信,为什么又不删呢?

    我并不是说《惊梦》全不能改。事实上“堆花”一场,已非汤若士原本所有,本来是后添的。只要添得好,又何尝不可呢。“堆花”这—段,用艳阳天气万紫干红的场面,渲染出青年男女的恋爱,既美丽又庄严,且能表现出梦境的迷离惝恍来。借这《惊梦》中梦神花神两桩简单的事例,就说明了增也可增,删也可删,改是可以改,只要改得好就行。谁都想改好,谁想改坏呢?重要的是,客观上的效果能否符合主观上的企图。文人书房里的空想,从舞台上的实践而得到纠正;剧本的改编亦因参照了研究的成果而更加圆满。这样就可以避免“原封不动”和“任意妄改”的两种偏差。

    总的说来.昆曲是综合的艺术。在祖国的文化遗产里,它是最广泛、最丰富的综合艺术之一。我们可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接近它;如音乐原理演奏方面、文学方面、文学史方面、语言音韵方面、戏剧方面、舞蹈方面。要觅这样全才的曲学家,以前固不曾有,以后怕也不会有。因此我们只能依靠群众的智慧,发挥集体的力量。全国各地的昆剧团体需要团结起来,即广大的昆曲界也应该团结起来。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4-3-16 22:25
嗨,段段说在心坎儿里
作者: 刘白白    时间: 2014-4-2 23:33
老辈文人对戏曲有兴趣,而且会用专业知识来解读。很有趣、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4-4-4 23:20
刘x小超 发表于 2014-4-2 23:33
老辈文人对戏曲有兴趣,而且会用专业知识来解读。很有趣、

而且有可操作性啊,领导只要识字就能看懂他想说神马
作者: 泊溯    时间: 2016-8-30 14:19
这样的人却要被下放到干校去。




欢迎光临 光裕戏曲社 (http://guangyuxiqu.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