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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常秋月的毕业论文----筱派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广陵散” [打印本页]

作者: 风清朗    时间: 2012-2-21 17:36
标题: 常秋月的毕业论文----筱派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广陵散”
在2005年中央电视台第五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中,我以筱派剧目《战宛城》和《翠屏山》获得了花旦组金奖第一名。有人问我:“你不是学荀派的吗?怎么又学起了筱派?”事实上,我是先学筱派后学荀派的。
我是1990年考入了北京戏曲学校的,就读期间,我先向筱派传人崔荣英先生学习跷功和《乌龙院》、《活捉三郎》、《拾玉镯》、《下河南》、《战宛城》、《大英杰烈》等近10出筱派剧目,后向荀派名家孙毓敏老师学习《金玉奴》、《红娘》、《红楼二尤》、《勘玉钏》、《美人一丈青》、《荀灌娘》、《杜十娘》、《痴梦》等荀派剧目。
我喜欢荀派,也喜欢筱派。
荀派就象写意画,大泼墨,它要的是一种大气场,跟观众直接交流,而筱派则象精雕细刻的一件玉器,你越费心思,它越精致越有光彩越有神韵。
筱派的创始人是筱翠花先生。
筱翠花先生,生于1900年,原名于桂森,字绍卿,北京人,原籍山东登州。7岁入郭际湘(水仙花)主持的鸣盛和科班,从梆子演员千日红学花旦,从陈晓云学京剧青衣,艺名小牡丹花。学了两年多,科班解散了。
一年后,有一天他到富连成科班后台看朋友,当时正在上演梆子戏《三疑计》,戏里有个小丫头叫翠花,因科班里缺少花旦,就让学青衣的李连珍扮演,李连珍不愿意,小牡丹花就替他唱了,临时“钻锅”,结果大获成功,从此留在富连成坐科,因属连字科,遂改名于连泉。由于他把梆子戏《三疑计》里的小丫环翠花演得很出色,萧长华给他另取艺名小翠花,亦名筱翠花。经萧长华、郭春山等指导,技艺大进。1918年出科。
出科后,在北京、上海、汉口等地演出,声誉日隆,可仍不忘拜师学艺,曾拜田桂凤为师,同时向路三宝、侯俊山、余玉琴、郭际湘、王瑶卿学艺。
田桂凤、路三宝是清末花旦重要代表人物,筱翠花在师承他们同时,又借鉴了昆曲、梆子的优长,多方面丰富花旦表演艺术,不断地突破与创新,无论剧目、行当、技艺、表演各方面,都大大地超过了田、路等人。
在此后的舞台生涯中,他撷取花旦的众家之长,继承并发展,形成了自己的表演流派,于20年代初具规模,至30年代乃成熟,时人称之为“筱派”。
筱派,是京剧花旦行当中最具影响的流派之一。
筱翠花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足以与“四大名旦”相提并论。
现在,人们只知道“四大名旦”,事实上,过去曾有“五大名旦”一说。——早在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发起由群众投票选举旦行演员,前六名为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徐碧云、朱琴心。其后不久,朱琴心即离开舞台,六大名旦成了五大名旦,谁知徐碧云的舞台生命也没有维持多久,五大名旦成了四大名旦。“四大名旦”在艺术上不断进取,且有新剧目陆续问世,表演和唱腔精益求精,久而久之形成了流派。后来因为筱翠花在花旦行独树一帜,其技艺之精湛,足以与“四大名旦”相提并论,在观众中的影响也可与梅、尚、程、荀平分秋色,遂有“五大名旦”一说。
作为第五大名旦,筱翠花凭什么与“四大名旦”相提并论呢?换言之,作为京剧花旦行当中最具影响的流派之一,筱派取得了多大的艺术成就呢?
筱翠花的艺术成就,突出地体现在念工、做工尤其跷工上。
1,念工
他嗓音欠佳,但清晰响亮,字字入耳,唱念均无雕琢痕迹。中年时嗓音变为沙中带哑,遂不以唱工为主,但念白却有十分功力,虽声音不高,但能打远,吐字清晰而富有力度,尤擅京白,兼有甜、柔、辣、脆的特点,生动传神,饶有韵味。
“小翠花的嗓音沙哑,似乎不宜于唱花旦戏;然而口齿清脆,有咬嚼,能使字字送入耳中。交代之明白,在‘说京白’的角儿中,可称第一位。我尝听他的《双钉记》,出台之顷,小衣素衣,大约是月白的短衣,坐在台上,双目四射,说道:‘奴家,白素莲。’仅此一句,即可使台下的噪杂声音为之一扫。”(黄裳《旧戏新谈》)
他的《乌龙院》,每一句台词,即便是别人认为可有可无的台词,都经过了反复的推敲,念起来非常形象。“‘蒜瓣儿就凉水儿,凉水儿就蒜瓣儿,我是这样想你!’这几句戏词,若用小翠花的嘴讲出来,越发干脆,没有挽回的余地。”(邓叔存《癸酉行笥杂记》)。
“舞台上的台词,不应该有一句,甚至一个字的浪费,必须是字字珠玑。”筱翠花说到并做到了。
阎惜姣:三郎,你可好?
张文远:我好。大姐你可好?
阎惜姣:我呀,我好。
张文远:好,好就好。
阎惜姣:我问问你,这几天你为什么不上我这儿来呢?
张文远:衙中事忙,不能前来。
阎惜姣:哦——,衙中事忙,也就莫怪了。我当你呀,把我这儿给忘了!
阎惜姣先是淡淡地问:“三郎,你可好?”接着又回答:“我呀,我好。”这两句话把她见到情人到来的喜悦,和对他胆小怕事的不满意的双重心情表现出来。在念“我呀,我好。”时,念完“我呀”故意停顿一下,转脸对张文远斜眼一看,再回头念出“我好”。这里的转脸斜看,表现出阎惜姣的不乐意,好象在说:“你心里还有我?”接着当念到“我当你呀,把我这儿”时,不接着念“给忘了”,也要有停顿,她转脸对张文远上下两看(先看下再看上),在回头的过程中,右手把手里的手绢往左肩上轻轻一甩,再念出“给忘了”,念完身体向右一摆,斜背着张文远。这些动作和神情也是上述思想的延续。
余叔岩说“唱的最高境界,就是念。” 筱翠花把《乌龙院》演绝了,把每句话甚至每个字都演到家了。
有人说,没有对生活细微的体察,就不可能演出筱派的《乌龙院》。
有人说,筱翠花仅凭一出《乌龙院》,就能与“四大名旦”分庭抗礼。
2,做工
筱翠花最大的成就在于做工。
花旦的做,以细腻见长,一举一动,都有讲究,力求准确。筱翠花功底深,戏路宽,程式与技巧的运用刻意求工,神态举止俱有法度,尤其注重细节的刻画,擅长以细节真实再现古代妇女的行为举止,同样一个身段、一个手势或神态,总能分外娇俏妩媚,另有一种风韵:精致而不失生活气息。技艺精湛加上表演精细,使他的戏看起来如同工笔画。
就拿《拾玉镯》里孙玉姣捻线做鞋来说吧,举手投足真实、自然、优美,通过虚拟化动作和画外音,使观众清楚地“看见”和“听见”针和线:抽针、配线、穿针、搓线、理线、抿线、弹线,有步骤,有层次,有声有色,尤注意细节的刻画、真实,连抿线、弹线的声音都配出来了。
——在穿针以前,先用右手捻一捻线头,用牙齿咬掉线头上的毛,咬过以后,把留在舌尖上的线毛吐出来。
——把线放在嘴里抿湿,来回两次,胡琴配上“吱——吱——”的声音。抿完线,两手翻过来,用牙齿来弹线,在弹的时候,胡琴配上“噔、噔”的声音。
舞台上的动作和生活中动作不尽相同,但观众看来却是信服的,艺术真实体现的是本质的真实.“京剧表演讲究‘发于内而形于外’,筱派体现得非常突出,那种动与静都在戏中,人物特定的情感、心理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魅力。苏轼在《搜神记》中谈到表演时说:‘岂举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对于筱派来说,眉目、鼻口固然是表演的重点所在,却又能够给人以举体皆似的印象,浑身是戏,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万种。”(刘连群《陈永玲与筱派艺术》)
“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在面部表情中,最具有表现力的莫过于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角色的内心活动微妙而复杂,喜、怒、哀、乐等都要通过眼睛的变化来传达。
京剧演员特别注重眼神的运用,筱翠花尤其以用眼著称,他能用400多种眼神表现女孩子的不同情境、不同状态和不同心理,以种种眼法基本功展开角色的内心活动,使角色的精神状态以最有效的方式得到外化。
“我看过他的《马思远》,第一场演赵玉邀一帮女伴去逛庙会,诸女伴先行动进场后,他独自缓缓走了一个圆场,身形摇曳生姿,步法轻盈,快进场时慢慢转过面来看着台下,突然下颌轻轻一抬,眼皮一扬,作了一个飞眼,这似不经意的一招,真使人有过电之感,台上灯光也猛然一亮似的,活脱一个卖弄风骚、招蜂引蝶的荡妇神态。”(顶裕泰《难忘的京剧绝招》)
“小翠花的眼睛一扫,从台右至台左,四角里,每处的人都觉得小翠花好像是在看他似的。这种风度,在目前的舞台上,也不见第二人。”(黄裳《旧戏新谈》)
3,跷工
“裙底弓鞋三寸许”“轻移莲步到堂前”,脸上有戏,脚上也有戏,筱翠花的踩跷功夫,堪称一绝。
《红梅阁》、《活捉三郎》中的“鬼步”,飘忽游移,配以行云流水的身段,给人以足不沾尘御风而行的感觉。
《阴阳河》中则肩挑垂穗的八楞水桶,踩跷走“花梆子”步,不但越走越快,而且桶中的烛光不晃,下垂的丝棉不动,都显示了高度的技巧。
筱翠花的跷功叹为观止,尤其是在“大劈棺”的时候,“如《蝴蝶梦》中的劈棺一场,手执菜刀,头发散乱,一脸淫欲与理智相激斗的情状,扑跌,跷工独绝。”(黄裳《旧戏新谈》)
自从1909年王瑶卿演《十三妹》放弃了踩跷之后,许多演员也自行废止了这一功夫,可筱翠花仍坚持踩跷。
“演过《贵妃醉酒》的名角很多,尚小云、荀慧生、筱翠花都唱,筱翠花最为特别,他是踩跷演的,他的跷功、腰功都在我父亲之上。他醉酒时跑的醉步,他能够卧鱼三分钟,这些都是绝活。他在卧鱼时能保持凤冠下的珠子直起直落不摇摆。”(梅葆玖)
“跷工之佳,二十年来,无足与并者。他恐怕是《品花宝鉴》人物之留存于现代的末一人了。”(黄裳《旧戏新谈》)由于他的坚持,跷功渐渐被看成筱派的看家本领。

筱派难学,可偏有人知难而上。尤其是在1955年,筱翠花和马富禄合作演出《活捉三郎》,令业内外人士叹为观止,在北京掀起了学筱的高潮。
五十年代,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曾经特聘昆曲名家传授身段、台步、程式和唱腔等,提高了话剧演员的“技”和“艺”的水平,甚至影响到日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话剧表演艺术风格”的形成。著名舞蹈家赵青在其父著名电影艺术家赵丹的主持下,拜“花旦大王”筱翠花为师,学习京剧表演艺术。
在梨园行,筱派弟子有“四小名旦”中的张君秋、毛世来,“四块玉”中的李玉茹、白玉薇,而真正全面继承筱派艺术的,当属仲盛珍、刘盛莲、陈永玲、崔荣英等,仲盛珍、刘盛莲英年早逝,崔荣英从事教学工作,活跃在舞台上的就只有陈永玲了。
陈永玲,1929年出生在青岛,10岁时考入北京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进校半个月后,便与大师姐李玉茹同台合演《四郎探母》的前后铁镜公主。1941年戏校解散,他便去了天津,与李宗义、孙毓堃等名家合作演出。不久即拜筱翠花为师,学习筱派艺术,他所扮演《挑帘裁衣》中的潘金莲、《翠屏山》的潘巧云、《小上坟》的萧素贞等角色,获得了同行的首肯和观众的好评,时人誉之为“小筱翠花”。
1944年,陈永玲挑梁组成“玲声社”,到上海献艺引起了轰动。“他绑着跷在上海天蟾舞台演《飞飞飞》,就是《小上坟》,在台上满台飞。他哪出都好,哪怕让他来个配角那是也好。”(王金璐)一时间,京、津、沪观众交口称赞,遂成为与“四小名旦”(李世芳、张君秋、毛世来、宋德珠)齐名的青年京剧名家。
1947年初,“四小名旦”之一的李世芳,因飞机失事遇难。8月由北京《纪事报》发起历时45天的“后四小名旦”选举,依次为张君秋、毛世来、陈永玲、许翰英,陈永玲年仅18岁。
从1946年至1948年,筱翠花打破门户之见,引荐陈永玲拜在梅兰芳、荀慧生、尚小云的门下,学习了梅派的《霸王别姬》、《宇宙锋》、《贵妃醉酒》,尚派的《穆柯寨》、《十三妹》、《昭君出塞》,荀派的《拾玉镯》、《红娘》、《铁弓缘》、《辛安驿》等。
在吸收各大流派的精华的同时,他还借鉴了舞蹈和电影的表现手法,将其融为一体,成就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所表演的《贵妃醉酒》、《雁门关》、《金蝉诉冤》、《小放牛》、《打神告庙》、《桃花扇》、《祥林嫂》等剧目,都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贵妃醉酒》是梅派代表作,陈永玲在宗梅的基础上,吸收荀慧生、尚小云等前辈的特长,特别是充分展现他最擅长的筱派的风格,——水袖吸收程、尚、荀派的手段,跑圆场和眼神则显露出筱派的特点,通过眼神、水袖及醉步来表现醉美人,不仅塑造出贵妃的“贵”,而且塑造出贵妃的“醉”与“美”,在贵妃喝酒之前,他借鉴芭蕾舞《天鹅湖》中白天鹅的动作,用来美化人物的形象,细节极其微妙而又浑然一体,就象一幅工笔画。
他演《雁门关》的箫太后,以尚派为主,又融入芙蓉草(赵桐珊)的风格,“她”在又气又恨发笑时,只见他的头饰、珠子晃,手绢的抖都有种气势。
他创演的《金蝉诉冤》是在《铡判官》一折的基础上丰富起来的,唱做繁重,载歌载舞,而且是踩着跷的,其中借鉴了朝鲜舞的呼吸起伏、柔和晃动的动律,来表现柳金蝉的飘飘拂拂的鬼魂形象。
在《小放牛》中,他借鉴了新疆舞的动作和蒙古舞的“摇篮步”。
在《打神告庙》中,当敫桂英得知王魁负心,在风雨中奔向海神庙的途中跌滑跪倒,双手抱着身体,在一声响雷中,摊开双手,仰望天空,表现敫桂英在绝望中呼天喊地的情景,这是他从电影《静静的顿河》中阿格西尼亚在风雨中奔跑的形象得到的启发。
《桃花扇》最后一场,李香君在寺庙里思念侯朝宗,后来突然发现侯朝宗来了,喜——僵——楞——惊——恨——悲——振作——镇定,表情丰富且层次分明。
《祥林嫂》中的祥林嫂,在前后不同环境中和不同情况下,有着不同的精神状态,表演细致入微,令人叹为观止。
遗憾的是,正当其演艺事业冉冉上升之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1965年起,整整15年,他的黄金时段一直不能登台演戏。
1980年,他重登舞台,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小放牛》、《贵妃醉酒》、《坐楼杀惜》、《小上坟》、《翠屏山》、《战宛城》……
“《战宛城》‘思春’一场的难度,在于典型的心理刻画,却又唱没有什么高腔,念没有什么跌宕,做除了跷功之外,也没有什么繁难动作,还要充分表现出少妇内心难耐的躁动和欲望。在偌大的舞台空间里,陈永玲始终保持着不瘟不火、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波澜不兴而能风情万种,看似无心而能细腻入微,于娇慵、郁闷中隐隐透出内心深处的怨艾、渴望。”(刘连群《陈永玲与筱派艺术》)
在《翠屏山》中,陈永玲通过面部表情和细节上的动作处理,把一个红杏出墙的少妇刻画得丝毫不差,尤其潘巧云思念裴如海的一段表演真是绝妙:先是满面带着笑意和羞涩,然后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部然后略略地揉了揉:裴如海是个出家和尚,和尚与普通男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头部。
陈永玲演《小上坟》,做工自不必表,值得一书的是他的念白,萧素贞呼叫丈夫时念道:“我说——嗳,你给我回——来”,在这几个字中,“我说”两字重读,“说”字拉长音,然后“嗳”字念得轻而短促略带暧昧,“你给我回来”的“回”字拉长音,然后由重变轻,渐渐弱到听不见的程度,最后接“来”字,“来”字念得轻,并且刚一读出“来”的音就立刻收住。八个字的念白,将萧素贞对丈夫的爱和对丈夫的撒娇表现得淋漓尽致。
筱翠花的演出,许多人未曾当场领略,而陈永玲则是继承了筱翠花的真传和衣钵,让人领略到了筱派的表演功力和艺术魅力。

改革开放后,恢复传统戏,政策一落实,陈永玲就到各地讲学授艺。对他来说,京剧和筱派艺术就是他的血脉和筋骨,不能割舍,他要把自己身上的东西传播下去,他不知疲倦地向我和其他青年演员传授技艺。
2005年,正当我参加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之际,陈先生病了,病得很重,年老体衰加上积劳成疾,使他不得不住进了医院。为了指导我,他坐着轮椅、吸着氧气亲授《战宛城》和《翠屏山》。
《战宛城》“思春”一折,有人认为不健康,可其中的耍耗子,陈先生觉得还是应该要,如果删了,表演也就全没了。陈先生将耍耗子演绎成邹氏失去丈夫后没有了依托,见到耗子极其地恐慌,舞蹈动作也进行了重新的编排,揉进了古代仕女的坐姿、西方芭蕾的舞姿和优雅的手式。
在《翠屏山》中,陈先生为潘巧云设计了一段“哑剧”:在[梆子吹打]的曲牌的伴奏中,没有一句唱词或念白,只有身段的表演,一招一式,一笑一颦,多情,动情,传情,抒情,尽显女人真性情:粉面生春,脚下流水行云,举手投足,说不出的妩媚风流,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还有“如鱼得水”的金鸡独立式动作和“我们十分的恩爱”的双耍水袖,实在太美了,韵味太深了。
老人家不厌其烦地给我说唱腔、念白和身段。他手上翻动着水袖,口里向我传授着《翠屏山》中翻水袖的要领,水袖舞得如同翩然起飞的蝴蝶。他面带笑容,双目含情,宛如少女一般。说到兴奋之处,干脆拔掉氧气管,赤着脚站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亲自示范动作。
在台上是好角儿,在台下是好老师,他为我说的《战宛城》、《翠屏山》的路子,是对他自己在台上所演的进行了加工整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一个转身、一个抖袖都是有出处的,体现了花旦行当表演的规范性,具有相当高的艺术魅力。
在大赛中,《战宛城》和《翠屏山》让观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翠屏山》,该戏解放以后一度停演,因为剧中人物存在较大争议。1986年王金璐、陈永玲曾在天津演过,后来就没有人演了。“除了人物上的争议,根本原因还是这戏太难了。”(著名戏曲研究学者吴小如)。
太难了,因为太累了,得始终拿着那股劲儿,心里头和浑身都是累的!踩着跷演戏,就象戴着脚镣跳舞,美丽,但很残酷。筱翠花就曾说:“在练功的过程里,要算跷功最苦了。”真可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
跷功源自小脚,即是将演员的一双真脚绑在一对木制的假脚上进行舞蹈动作,以此来表现中国古代女子“三寸金莲”。以前的旦角都是由男人扮演的,踩跷后就能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踮着脚行走,胸腰部分很自然地挺拔起来,加上一双扭捏的小脚,显得婀娜多姿,女人味十足。
梨园界对踩跷历来持有两种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舞台上表现小脚主要的是跷功,这是集中地表现中国历史上妇女被压迫、被屈辱以致生理残废的病态。封建统治者为了一己的享乐,野蛮地摧残妇女,是我们中华民族历史中的一个污点,根本不应该把它通过艺术来表现,更不应该当作艺术来欣赏。……不应该表现小脚,跷功应该废掉,是无疑的了。”(马少波《创造健康、美丽、正确的舞台形象》)
1952年,国家明令禁止踩跷,致使京剧花旦表演艺术的这一传统技巧在舞台上彻底消失了。
另一种意见认为:艺术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将小脚转化为跷功,便是将生活升华为艺术,逼真地再现中国古代女子走路时步履的轻盈和体态的优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作为一种艺术,作为京剧旦行的一种特殊的表演技巧,踩跷还是应该保留的,这或许正是筱翠花宁愿身受其苦而不愿放弃的原因吧。
“CCTV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属常秋月,不仅因为她使多年不见于舞台、濒临绝迹的高难度技巧——跷功重现于广大观众,而且她选择的剧目也与众不同。她没有选择那些演员演熟了、观众看惯了的老戏如《红娘》、《小上坟》之类,而是两出久未上演、观众很少看到的传统老戏《战宛城》和《翠屏山》。”(祖荣祥《兴高采烈说大赛》)
“京剧旦行艺术的一大靓丽,恰恰就体现在花旦艺术的多彩多姿。若干年来,特别是近年以来,京剧花旦艺术并非是百花齐放,而是日渐萎缩和单调,以致使人感到京剧花旦原本只此荀派一家了。荀派艺术固然美矣,但当我们领略了筱派风格,也很难不为其迷倒。”(崔伟《花旦原本很精彩》)
“荀慧生花旦戏风行一时,善于刻画贫苦而富于正义感的女性,技法如铁线白描,风格人情均在个中。比如乐曲,亦时有华彩乐章,绝不浅薄单调。于连泉(筱翠花)戏工极佳,饰阎惜娇一角演出了《水浒》、《金瓶梅》中人物的风韵,放在《清明上河图》,也很协调;并能于泼辣处见世态,将规矩寓破格中,如陈老莲画人物,清而不寒,憨而不媚。”(刘海粟《京剧流派与绘画风格》)
在“四大名旦”中,同为花旦行当的流派创始人的荀慧生,与筱翠花最具可比性。荀慧生以演闺门旦获誉,筱翠花以演玩笑旦、泼辣旦、刺杀旦称绝。
闺门旦,即性格上活泼爽朗、动作上敏捷伶俐的少女,如《红娘》里的红娘、《花田错》里的春兰、《勘玉钏》里的韩玉姐等。——看荀慧生的表演就好象看抓拍的人像摄影,一颦一笑都具有鲜活的风情。
玩笑旦,即爱说爱笑、好打好闹的女性,如《小上坟》、《小放牛》、《打面缸》、《打花鼓》中的女性。泼辣旦,即举止放荡、说话锋利的女性,如《翠屏山》中的潘巧云、《乌龙院》中的闫惜姣、《巴骆和》中的马金定。刺杀旦,即刺杀别人或被别人刺杀的女性,前者如《双钉记》中的白素莲、《马思远》中的赵玉、《杀子报》中的徐氏,后者如《战宛城》的邹氏等。
演少女则突出其甜美,如《小放牛》之村姑、《英杰烈》之陈秀英,细腻而洒脱,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演妇人则突出其淫荡,如《坐楼杀惜》之阎惜姣、《战宛城》之邹氏、《虹霓关》之东方氏、《大劈棺》之田氏,隽朗爽辣,蕴有凶狠之气。
较之少女们的天真烂漫,妇人们则成熟性感、风流妩媚且极具个性,是女人的极致。从表演意义上讲,后者比前者更难塑造,也更有深度和特色。尤其对于“荡妇”心理的刻画,可算是入骨三分,达到了神似。
“荀慧生清而柔,小家碧玉,最能传神;然而描写荡妇,写‘最毒妇人心’的女人,则只有小翠花。”(黄裳《旧戏新谈》)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由于某些剧目(往往也是影响较大的剧目)如《挑帘裁衣》、《坐楼杀惜》、《活捉三郎》、《翠屏山》、《战宛城》等,内容涉及到情色和凶杀,使得它饱受非议。成亦萧何,败亦萧何。
事实上,演绎儿女私情难免不涉及到性,倍受推崇的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一折,柳梦梅和杜丽娘“唇儿沾”、“衣带儿宽”、“那搭儿闲寻衅”……
“然而在流传下来的京剧流派和传统剧目中,敢于也擅于如此大胆、集中地表现人性中的性心理,情欲横流所酿成的祸端、恶果,筱派戏可谓独此一家,今天以现代的、文学的眼光重新审视,应该在整体上有新的认识与评价。从内容和表演两方面,对一些濒临失传的筱派戏进行梳理和鉴别,进而做必要的整理加工,也是筱派艺术传承的需要。”(刘连群《陈永玲与筱派艺术》)
我参加电视大赛的《战宛城》和《翠屏山》,就经过了陈先生的整理加工,在人物的刻画上,既继承了筱派艺术的长处而又有所创新,取得了良好的舞台效果。新观众还以为《战宛城》、《翠屏山》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老观众则觉得“修缮”得自然流畅,没有斧凿的痕迹。整旧如旧,好就好在这不知不觉之间,陈先生不愧为大手笔。
正当筱派艺术在沉寂多年之后再度引起人们关注的时候,陈先生却于2006年2月15日驾鹤西游……
当今硕果仅存的筱派名家走了,走在京剧界愈来愈清醒地意识到传承是当务之急的时候。陈先生的离去,意味着曾为中国京剧带来辉煌的“四大名旦”和“四小名旦”已经全部作古。送别陈永玲先生,也就送别了一个时代。
许多人在感伤之际,也感受到了他身后遗下的难以弥补的“空白”,随之触动了对于日后传承的忧虑。不少专家和戏迷担心,筱派会随着陈先生的离去而成为“广陵散”。
我觉得有我坚持,有那些跟陈先生学过戏的师姐们的坚持,筱派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广陵散”。

常秋月

2007年5月14日


作者: sdzbwdy    时间: 2012-6-23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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