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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寻梅(黄宗江) [打印本页]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2-4-15 18:31
标题: 寻梅(黄宗江)
上集
梅。
梅林。
梅丛。
梅枝。
如梦,入梦。
一老人,中国老人,西服,在飞机舱位中似入睡。膝头摊一书,英文,标题“Peking Opera & Mei Lanfang”(《京剧与梅兰芳》)。封面上显著的是梅兰芳,戏装,宫装,做卧鱼姿。
老人身旁,一西方老者,好奇地侧目。
老人向老外解释:“Mei Lanfang The greatest……”(梅兰芳,最伟大的……)
老外:“Actress?”(女演员)
老中:“No.Actor!”(男演员)
老外:“???”
老中:“Plays female roles……”(演女的……)
老外:“Jesus!”(耶稣)
舷窗外流云如驰。

车窗外树丛如驰。老人坐一出租车内,女司机兴孜孜地和他聊着。
司机:“这梅兰芳要活着也该七老八十了吧?”
老人:“年整一百岁!”
司机:“嘿!”
老人:“你对他……不感兴趣?”
司机:“不感,我是北京人,不听京戏。”
老人:“那多遗憾!”
司机:“那有什么遗憾的,••⋯您感兴趣?”
老人:“感!特感!”
司机:“嘿!……听您说话,就是咱们老北京!”
“是……你这新北京,对什么感兴趣?”
“挣钱养家……把孩子带大,让他上小学,中学,大学,留洋……跟您似的,等他从美国回来,我也开车来接他……哟!您瞧我说的!您是我爷爷辈儿啦!”
“是,这倒真有点遗憾。”
“那有什么?人总得老!”
“是……”
“你瞧,咱们北京变化多大!”
“是……”
车窗外楼群如驰。老人轻声喟叹:“都找不着了……”
“您想找什么?”
“找——?梅兰芳!”
“您可真逗!”

老人提小箱进入豪华饭店。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大厅一侧书肆橱窗陈列着《北京今昔》《梅兰芳一百年》之类大型画册。
老人行装未卸,斜倚在旅馆房间的沙发里,翻阅画册。
翻过老北京饭店,老王府井,老东安市场,注目于老吉祥戏院。

老人漫步于老金鱼胡同,满目匪夷。
他迟疑在一家眼生的“卡拉OK”门前,乐声传出。
一秀丽,端庄,穿着入时的少女,持话筒在高歌流行摇滚,调仿“猫王”Elvis Presley。
歌——
我找她,找她,找她!
她是谁,是谁,是谁?
她谁也都是,谁也都不是,
我好像认识她,去年的马里昂巴德——
我好像前生就认识她,
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
可我在找她,找她,找她啊找她!我那半个一一她!
灯火明灭。
舞池中舞伴贴面。
老人痴坐茶座一隅,失神地望着对他似乎生疏的一切。
歌台换歌,女郎下台,越过舞池。
一穿着、神情显然暴发的男士,醉步恍惚地对女郎纠缠。女郎恼怒。男士却嬉皮笑脸地掏出皮夹显示大摞美钞,女郎愈恼。男的却拽住了她的手臂,女郎挣脱。临近座上的老人巍然起立干预,申斥了那男士。男士却恬不知耻地扬着美钞醉步离去。女郎注目老人,表示感谢。这一切进行在强烈的卡拉ok声中,甚至不被周围注意。

静月,角楼。
老人和少女漫步在护城河岸。
老人:“这样的人,过去在北京没见过……”
少女:“新鲜事儿多了!外国有的我们也得有,外国没有的我们也得有……还得感谢您,现在打抱不平的人不多了,您又是一位老……”
老人:“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我先给他一拳!”
少女:“跟好来坞西部电影里似的……”
同笑。
老人:“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职业?”
少女:“挺挣钱,挺高兴……可以唱出一肚子怨气……”

云吞月,钟鼓楼。
老人和少女走在什刹海畔。老人:“你真有福气,在什刹海住家。”
少女:“您可惜来晚了,荷花都没了。”
老人:“明年还要有,跟几十年前一样……”
少女:“美国好象没荷花吧?……”
老人:“没……顶多在博物馆里有个盆景似的……”
“这儿还跟您年轻时候差不多吧?”
“不多,也多!水,还是那水,岸,还是那岸,可人……晓风残月荷依旧,沈凤喜就在这儿唱过吧……”
“沈凤喜?”
“你没看过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姻缘》吧?……这对你是太老了,不必看了。一位公子哥儿在这儿爱上了一个唱大鼓的小妞儿……”
“少女一笑:“您就是那公子哥儿吧?”
老人一笑:“我还没那么romantic!……坦白交待,也差不多……”笑。
少女:“到了,我家就在湖边这小胡同里。”
老人:“那就够幸福的了,好了,小朋友,该说晚安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爸?妈?……”
少女迟疑了一下,“您不想见见我的爹妈吗?”
“不太晚吗?”
“有朋自远方来,何云晚乎?我每天回来也都是这么晚。”

古老门扉,或书“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少女掏着钥匙开开大门上的弹簧锁,“这儿早先是个大宅院,如今是个大杂院。”
进得门去,门边小屋传出大娘的声音:“姑娘,你回来了?开水刚给你灌的,你冲你那咖啡吧。今儿没你的信,就一份画报,啊哟,可瞅不得!明儿早晨给你吧。”
少女亲切地应着..“暖,大娘,您歇着您的吧!”走着,边对老人说:“留神,有台阶……我这间屋是个小戏台改的……这儿离恭王府很近,有人说恭王府就是大观园。我寻思着我们这院可能是《红楼梦》里管家赖大的园子。我这小屋,小台,没准儿就是当年柳湘莲唱戏,惹上尤三姐的地方……”
她开门,开灯,是一间有古趣,又很现代化的既闺房又书房,古今中外的摆了不少,可见主人的财富、学识与情趣,还摆着高级音响,张贴着洋画报上剪下来的美国“猫王”的照像。
“这就是我的小窝儿。”
“令尊和令堂在……?”
少女苦笑,指着鲜花丛中一张陈旧的大台照:“就在这儿!只有我能一眼就找着!他,跟她,他俩同学,教会大学,圣诞节,就唱耶稣诞生的‘弥赛亚’。他们不信教,可是他们就爱唱‘Hallelujah,Hallelujah,Hallelujah……’”
老人:“噢!这里头可能有我!……”
少女取过照片,老人仔细端详。
老人:“不,不是……我比他们早……”
少女:“那也是老校友,老学长了!是我的uncle了!”
老人仍细看照片。
少女轻哼着:“Hallelujah,Hallelujah……真美啊!真圣洁啊!Hallelujah,Hallelujah……他们留下的这么一张照片,一张大照片里这么两个小人……抄家的时候,踩在地上没拿走。就是门口那位大娘检着,偷着给存下来的……”
“他们俩出事了?”
“没什么!他们也不是什么人物,在大学里念的都是社会学,解放后用不上了,因为会唱会弹,都当了中学音乐教员。我爸爸早就当了右派了,因为他特左,那时候好人尽是特左的,特左的人就成了右派了。赶上文化大革命,他们俩这回还没敢说什么,就议论了怎么就剩下了江青那八个样板戏了,就这一句,传出去就够了,罪上加罪的最后就真革了小命了,所以……所以我最不能听京剧了!”
“那,那你也恨不着京剧啊……我看见你们有的文章说:那也是江青纂夺了文化江山。”
“我说不清。我也会那个电子音乐的‘苏三起解’你听!”
她抄起一把沙钟,摇曳着低声唱道..“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老人笑向“猫王”照片:“这京剧他一定也能接受。”
少女笑说:“可能!”
老人:“他是哪家明星?”
少女:“哟,你怎么连他都不认识?猫王啊!”
老人:“猫王!Who’s he?(他是谁)”
少女:“你们美国最有名的Rock’nd Roll的王中之王,King of kings啊!怎么你这个美国人连猫王都不知道?”
老人:“就像你这个中国人连梅兰芳都不知道!”
少女:“那我希望你让我知道知道!教授,给我上上课!”
老人:“应该。”
少女:“明天早晨就上第一课,课堂就在恭王府戏台吧。”
老人:“对。”
少女:“您北京还挺熟的!”
老人:“我尽记住了一些犄角旮旯的小胡同,什么羊尾巴,狗尾巴的,大概早没了。还有些戏园子,华乐、中和、第一舞台……”

谐趣园,空台,古意盎然。
老少站立台下,均易装,显然是翌晨,重新出发。
老人:“我不敢说梅兰芳在这恭王府唱过,他的《舞台生活四十年》里没提起过。”
少女:“那您就想象他在这儿唱过,他正在唱……”
老人:“《天女散花》。”
少女:“《天女散花》?”
老人翻开手中画册,但见徐悲鸿绘《天女散花》。
老人:“这是徐悲鸿当年画的梅兰芳的《天女散花》……这出戏很单纯,很美丽。我相信你能像喜欢‘猫王’,喜欢‘弥塞亚’一样喜欢《天女散花》。戏是说一位天女,仙女,奉西方佛祖之命,去慰问一位生病的居士,居士就是信佛没有出家的人。天女驾着云路从西方来了又去了,向人间散花。”
舞台上的祥云化做天空流云。
歌声摇起:“祥云冉冉波罗天……”
天女驾云而至。
少女:“好美啊!我想演那天女!”
老人:“你可以想像就是你在演。”
“我像吗?”
“像!”
天女显近身,就如他们想像,真像她呢。
天女做绸舞若流云。
(伴歌。做MTV之类处理,惟求更民族化,分切中求完整。)

这一老一少漫步玉带桥中。
少女:“你想象中的梅兰芳出现了吗?”
老人:“是梅,也不是梅。”
少女:“这是《天女散花》里佛家的话吗?”
老人:“佛家不说谎话,我想象中是一位女性的,年轻的梅。”
少女:“一个年轻的女演员?”
老人微微点头。
少女十分敏感:“你当年的女朋友?”
老人微微点头。
少女一语中的:“你旧日的情人?”
老人惊其敏感,深深点头。
少女:“跟我说说。”
老人略做京剧白..“一言难尽哪..”
少女:“那就两言三言,千言万语。”

二人漫步昆明畔后。
老人沉吟:“水,还是那水,未名湖的水,永远没有名字的湖。那时候我们就在湖边的大学里上学。……我真感到她像是地上的天女……”
纯清的水。
纯情的少女走在水边,目不斜视。
湖上迷蒙,依稀可见其倩影,穿着当年的短旗袍。
今日老人:“我常看见她,偷偷地看着她走在湖边,夹着好多书,不,女孩子总是抱着书……”
少女玩笑地:“准备着将来抱孩子吧?”
老人:“可不会做此想,那时候——纯情的水,如水……梅兰芳还演过一出水神的戏叫《洛神》……”
少女:“梅兰芳尽演出仙女吗....”
老人:“不,不,她什么样的女人都演过。各式各样的:或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或深宫后妃,或巾帼英雄……她可以演女神,女帅;也可以演淑女、妓女……她可以说是多变,也可以说是以不变应万变了……”
,叠现昔日舞台上的梅兰芳……青衣装、古装、宫装、舞装、仙装……《御碑亭》、《黛玉葬花》、《贵妃醉酒》、《虹霓关》、《穆柯寨》、《嫦娥奔月》、《尼姑思凡》……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2-4-15 18:32
下集
续现梅兰芳演出的各种角色。
一老一少漫步颐和园长廊,行近德和园大戏楼。
面对古舞台。老人手持画册,有如授课:“就在这舞台上,京剧的开山演员:谭鑫倍、陈德霖、龚云甫、九阵风、王长林、萧长华……他都是梅兰芳的前辈,他们带过,陪过,用梨园行话说傍过梅兰芳。他们都曾经是慈禧太后的内庭供奉,也可以说是他们,为老百姓、为人民,供奉出来了一代艺术大师—一梅兰芳,梅兰芳是京剧艺术的代表人物……”
老人指点古台,德和园,叠现西太后观剧,诸大师献艺的遗影。
老教授越发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在咱们二十世纪,戏剧表演有三大体系:斯坦尼、布莱希特和梅兰芳。两位洋大师都很佩服咱们中国的梅大师。梅大师和世界相通,更是独有的,中国学派的,写意的……黄佐师大师称之为Ideographics!……”

华灯初上。背后是前门,老少走在前门大街上。
他们走近广和剧场前的窄狭过道,前端还立着一个今日看来奇窄的铁牌坊。
少女:“那时候您也够小的。”
老人:“小得还没有我呢”
少女:“您的Girl是梅兰芳的徒弟吧?”
老人:“私淑弟子。”
少女:“海兰芳还办过私塾?”
老人:“不是私塾,是私淑,叔叔的叔,加三点水,就是没有拜过师,私下里学他,以他为师的。就像你,可以说是私淑猫王。”
少女:“咱们进剧场看看吧。”
老人:“我进去过,没什么看头了。要是过去,我还想坐下吃碗馄饨呢,广和楼的馄饨摊可棒!多少名演员从这馄饨摊旁经过,梅、周、马连良、叶盛兰、李世芳、李茹芳……咱们再往前,过了珠市口,就该是虎坊桥了……”
老人:“这是又一古台,广和楼剩下的唯一的旧物了……梅兰芳和周信芳小时候都在这儿唱过……”
少女:“您还都认识?”
老人:“过去我还能穿胡同到‘第一舞台’呢。梅兰芳跟杨小楼就在那儿唱《霸王别姬》,早没了……听说湖广会馆重修了,这可是清朝留下的北京最古老的剧场了。有记载梅兰芳的确在那儿唱过,谭鑫倍也唱过。孙中山还在那儿演讲过……”

长安戏院。
角楼、护城河边。
本真幼儿园。对唱。
旧物重修的湖广会馆。
庙宇似的剧场。
庙台似的舞台。
仍在装修。
老人与少女伫立楼头一角。
少女轻问􀀁“你现在想到的是梅的什么戏?”
老人:“《玉堂春》,你知道吗?”
少女:“好像知道也不知道,哦,就是我会唱的那苏三……”
老人:“一个苦命的少女,妓女,跟一个公子爱上了。世界上,每每在最不纯洁的地方发生了最纯洁的爱情。就像是你的什刹海的荷花,出污泥而不染!……”
鼓板骤响,苏三歌道一一
玉堂春跪至在都察院。
啊,大人哪!
玉堂春本是公子他取的名。
鸨儿买奴七岁整,
在院中住了整九春。
十六岁开怀是那王啊……,
王公子啊……
日。一老一少走在胡同里。
老人:“是多么痴情,执著的爱情!这是地位悬殊的千古爱情的悲剧,不下于古希腊、莎士比亚的悲剧。古中国的剧作家、艺人们做了了不起的喜剧‘团圆’的处理。以证明这爱情是正确的;可是演员们很少唱‘团圆’,更少唱开头的‘嫖院’。”
少女:“嫖院?”
老人:“就是旧社会的逛妓院,这是你们的时代见不到的。”
少女:“现在也难说。”
老人:“你知道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少女:“不知道是哪条胡同。北京的胡同可多了,谁记得住那些!”
老人:“现在是一条普通的胡同,过去可是八大胡同之一。”
少女:“八大胡同?”

石头胡同66号院内。
老人:“北京当年的红灯区。那时候满胡同尽是电灯泡的招牌,什么玉春啊,翠喜啊——”
少女:“你来过?”
老人:“那时候我们正排演曹禺的《日出》,有一幕妓院,我们就来这儿参观过。这里是很热闹的,很悲惨的;现在是很普通的,寂静的一条胡同。……我当时很想写一部就叫《胡同》的剧本。我迷上了写作,上大学就念了文学,比曹禺低几班。人家现在是一代大师,宗师,我只能在国外教教中文,讲讲中国戏剧,戏曲,讲讲Meiology.梅学,梅兰芳学……现在回国来给你讲讲《玉堂春》……”

映西巷52号。上午。
少女:“您,您在这八大胡同,没碰上您的玉堂春吗?坦白交待!”
老人:“坦白交待,我碰上了……”
玉堂春再次显现,抚弄着颈间链锁,歌道:“眼前若有公子在,纵死黄泉也甘心”……

钟鼓楼前(上午)。
老少已经走在长街上,灯火阑珊。
少女:“那您没再找过她吗?”
老人:“找过,我几次回国都找过……人海茫茫何处寻?”
少女低吟:“众里寻他干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指向灯火。
二人失笑。
少女轻歌自己的猫王拟曲:“我找她,找她,找她啊!……”

景山院墙。
夜阑。
他们又走在什刹海岸。
少女:“您还得坦白交待:您那几段‘曹禺’,到底哪段是真的,哪段是假的?”
老人低吟:“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夜景。
灯下。
在今日的少女香闺,昔年的小舞台上。
她手捧那张“弥赛亚”照片,神情异常严肃地:“我现在必须向您,坦白交待,一段真的,真而又真的……”
“什么?”
“我不是他们的亲女儿……直到‘文革’,他们才告诉我……你知道,那时候查三代什么的……他们二老才终于告诉我:我的生母是一个身份不明,卑贱的人,……你去过的,八大胡同里的……我是她的——私生女!”
老人膛目难对,少女异常严峻,乃至泪珠盈眶。
少女继续说下去:“我的生父——也是个公子哥儿——是个想当梅兰芳的公子哥儿!”
破题,破涕。大笑盈室。捶胸顿足,大笑难止。
老人瑞息未定地:“你编的真像,演的真像,真像一出美国人爱看的肥皂剧!Soaps!’少女:“我就喜欢Soaps & PoPs!”
老人:“我也喜欢。”
少女:“我小时候就喜欢吹肥皂泡玩,五颜六色,透明的,你想什么就看见什么了……”
肥皂泡升空。

北京早晨的鸽子升空。

车内。
车行郊外。
老人与少女并坐。开车的是老人刚到北京就见到得那位。
女司机笑盈盈地:“什么事儿都是个缘份儿,您瞧,我又拉上您了,是不是?”
老人:“就是。”
“您上飞机场,还是我来接您,我准时到大宾馆。”
“没错。”
“您这次北京不白来!”
“是不白来。”
“您要找的准都找着了!”
“我找什么?”
“头一样——您闺女!”
“我一瞧,就像您!”女司机望着反光镜里的少女。
“是像,是像。”老人径轻地拍着姑娘的手。
姑娘却紧紧地握住了老人的手,盈笑,盈泪。
女司机:“她像一个人!”
老人:“谁?”
女司机:“自打那趟拉上您,我就跟人要画报瞅啦;您这位干金就像—梅兰芳!”

河湾树林(或颐和园)。
老少又走在水边,龙庆峡深谷.野趣丛生。
老人:“一个人离开了祖国,真想啊.越老越想,想的真是心都疼了……想的很抽象,也很具体……每小人想的一样,也不一样,有的是长江大河,有的只是家门口的一条小溪……”
少女轻笑,轻哼:“苏三离了……”
少女:“我想写你一篇小说,就叫它一一《寻梅记》吧,……不,什么记的,太古老了,就叫它《梅之恋》——太俗了!现在尽是这个恋,那个恋的……”
“干吗尽谈我这老头的消逝之恋,不谈谈你的,一个少女之恋……”
“我啊?坦白交待:还没开始,不愿意开始,那个人可不容易找。”
老人开玩笑地:“想找个猫王那样的?”
少女笑:“我虽然挺喜欢他的歌,可是我受不了身边有个男的成天跟我唱:Love me tender.Love me tender(温柔地爱我,爱我)……、我倒挺想就像我爹妈似的在圣洁的唱诗殿堂里相遇,在Hallelujah,Hallelujah……人类神圣的愿望中相恋……”
老人:“我至今相信,越老越相信,爱情应该是圣洁的,就像这水一样清澄……我一看见清亮的水,就常会想起梅的《洛神》,那又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描绘的是:曹子建跟宓妃默默的相恋难成,后来宓妃亡故.曹子建思念不已,乃作《洛神赋》,写梦中见到一位仙女,也就是宓妃,约他在洛川上相会,一见而别,就此永别了。表现的是爱情中灵魂的相遇,说梦非梦,说真非真,‘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云水蒸腾。
洛神涌现。
载歌载舞。
一切又消逝于水。

少女翘首水上,“真美啊!爱情就该是这样美!是柏拉图说的吧?男人和女人都只是半个灵魂,遇到那华个,才能合为一个……”
老人:“找到那半个也是很难的……”
少女:“也难也不难……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宛在水中央……瞧!那不是你的洛神?你的天女?”
恍见水上,天人合一。
弥赛亚、猫王与梅兰芳交响。

汽车颠簸。
女司机:“老爷子,您可真抽疯!这大冷天的,上这古北口有什么看头?”
老人:“老朋友,你可不知道,这古北口是古战场,又是古剧场……”
老人手持一卷周华斌教授著《京都古戏楼》。
古北口关帝庙戏楼残存巍立。
老人:“这就是关帝庙戏楼。你能想象吗?当年逢节逢集,多少老百姓挤在这台底下看戏。他们虽然多半没见过梅兰芳,可看的也是梅兰芳的师兄师弟,师叔师爷……瞧那梁红玉擂鼓,穆桂英挂帅……”
如见,如见。
擂鼓声震云霄。
头顶上是古长城。
老人对少女道:“弥赛亚是很神圣,猫王也无可厚非,可我们是——中国人!……”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2-5-7 18:59
艺术的意义,艺术的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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