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剪秋风 发表于 2020-1-31 11:47:46

于连泉花旦表演艺术:《拾玉镯》

      在学校图书馆邂逅《于连泉花旦表演艺术》一书,其中《拾玉镯》一篇,由于连泉口述,柳以真记录而成,讲述了于连泉先生的表演艺术和经验。虽与我社常演流派略有不同,毕竟相通。现选取讲解开场“赶鸡”和“做针线”的部分转载于此,以供学习《拾玉镯》的米米们参考。以下为原文(图片暂无,待补充)。

       《拾玉镯》里的孙玉姣,是闺门旦应行的角色。一般闺门旦的角色,总是比较规矩,比较正派的。它和青衣的分别,主要是比青衣天真活泼一些。青衣的角色也有未出嫁的年轻姑娘,不过一般都是大家闺秀或是书香门第,因此就要强调人物的稳重端庄和典雅的方面;而闺门旦的角色一般是小家碧玉,所以就要突出人物的天真活泼和轻快的方面来。
      孙玉姣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佛门信士,差不多每天都要出门拜庙烧香,听经念佛,常常把女儿一人留在家里。她们家是做小买卖的,依靠卖雄鸡度日(当时卖雄鸡,不是供人食用,而是为了“斗鸡”用的,所以有专卖雄鸡的地方)。母亲出门了,只有女儿来接待顾客。而孙玉姣很怕羞,更怕见陌生人。她觉得如果来的是女顾客,那还可以应付;若是来了男的,就为难了。可是母亲并不理会这些,还是常常留她一人在家。这样就使孙玉娇对于自己的处境很忧虑。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自己的婚姻也增添了心事,所以在她出场时诗里有“新愁加旧愁”之说。
孙玉姣的出场,是在[小锣五击头]里出来,到“九龙口”站定“亮相”。在“答、答、答、答……”的点子里整鬓理理衣服。先用右手摸摸头上戴的花,再用左手理理鬓发。在整鬓摸花时,眼睛也是先往上一瞟,再往下看看鞋裤,然后理理袄子的两角,迈步走到台口念引子:“愁锁双眉,学针黹,需要锦绣。”念完引子,转身走到中间椅子上坐下来念诗和白:
      泪湿衣衫袖
      新愁加旧愁       
      青春容易过
      见人面带羞
      奴家孙玉姣,不幸爹爹早亡,撇下母女二人,靠卖雄鸡度日。母亲好善,每日到普度寺听经,撇奴一人在家,好不寂寞。我不免将雄鸡放出,习学针黹便了。
      出场的时候走的稍微慢一点儿,身上要稳,脸上不带笑容,略带点儿愁意。在念白的时候也不要有笑容,当然也不需要表现的愁很深。要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地念出来。孙玉姣的念白要上韵,不过花旦的上韵和青衣不同,要念得柔和些才合乎人物。
      念完白,在胡琴拉的牌子里慢慢地站起来,也采用“预左先右”的办法,双手先从左边开始绕过来指向右边,身体和眼睛随着手,也先转向左边,再绕到右边,表示鸡笼就在那里。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笼子边上(桌子右侧,是虚拟的)。拉开笼门,双手拿住手绢。一摇一摇地把鸡赶出笼来,嘴里帮着“喔嘘喔嘘”地赶鸡。最后笼里还剩一只鸡不肯出来,她就用手绢去抽它,把它也赶出来了。
      这些动作都很熟练,看得出是每天必做的事情。在做事的时候,她心里就忘掉了忧愁,所以脸上流露出那种天真烂漫的神色来了。从她对待这些鸡的亲切爱护的神态中,能看得出这些鸡都是小鸡。
      把鸡放出来以后,她就转身走到桌子右边,去拿米来喂小鸡。这里的表演,也可以拿碗去捞米出来,撒在地上。不过这样表演不够细腻,不能细致地、明确地刻画出人物的神态来。为了使观众看得真切,我采用下面的办法:用手到米缸里(这是虚拟的,就在桌子右侧)去抓米,抓了一把放在自己身上的饭单里,左手提着饭单盛米,等到抓满了一兜,转身走出来,再一把一把撒在地上喂鸡。撒到快完时,两手把饭单抖一抖,使剩余的碎粒也倒在地上。这一抖,一粒碎屑飘在眼睛里了,眼睛睁不开,急忙用手绢去擦眼睛,一边擦一边睁,碎屑被擦出来了(见图1、2、3、4、5、6、7)。用了这样一些动作,一方面把喂的是米这一点清楚的表现出来,同时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人物那种有条不紊、津津有味的工作态度。
      把米都撒在地上以后,孙玉姣就看着小鸡吃米。她看见小鸡在地上你争我抢,偏偏不吃自己嘴边的米,要过去抢别的鸡嘴前的米吃,真有意思。看它们吃完米,还是东奔西跑,扑来扑去,真是可爱。她就想把小鸡放到外面去,让它们“散散心”。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做着手势:“我,把它们,放到门外去遛一遛,让它们吃饱了活动活动,对!”点了点头,就走到门口开门拔“插关儿”。一到开门的时候,出于“害羞”的习惯,她总是要紧张起来的,刚才看小鸡时的自在心情又消失了。她轻轻地把门一点儿一点儿的拉开来。她用双手放在胸前,手心向外并在一起,来表示两扇门,右手先向后移一点儿,就像露出一条门缝似的,眼睛凑上去看门外右边的动静,然后再把左手向后移,眼睛凑上去看门外左边的动静,两边都没有人。于是她就放大胆子,把门拉开来。在开门时,身体要退后一步,表示门往后来,身体得让着点儿的样子。一开门,先是一只脚跨出门槛,一只脚留在门里,双手扶着门,再探出头去向两边张望,“没有人”,这才点点头,放大胆子赶鸡了(见图8、9、10、11)。
      在开门和张望时候的动作,也不要太做作,不必表现出过分紧张的神态。因为她这些动作都是习惯动作了,凡是遇到开门,总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赶鸡的时候,走“赶步”,上身向前俯一点儿,蹲点儿腿,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快忽慢,摇摇晃晃地走着,表现小鸡不太听话,一赶它就要四处乱窜(见图12)。一边赶,一边还用手绢一拂一拂地领着它们出门。
      鸡都赶出了门,她也跨出门槛。刚出门槛,又往左右两边张一张,一看没有人这才走到台右边去看小鸡戏耍。
      她把小鸡赶出门来,是为了让它们吃饱了遛一遛。同时,自己也能出门散散心。一个人关在屋里,实在是寂寞烦闷,又不敢只身出门,于是把小鸡赶出来,一方面为了消遣,一方面也壮壮自己的胆量。不过这个目的,并不是那么明确。
她看着小鸡在门外扑来扑去,这个惹惹那个,那个又惹惹这个,究竟门外比屋里宽敞得多。看着小鸡的戏耍,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了,对着小鸡的扑闹,她不禁拍手称快,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也射出了光彩(见图13、14)。
      正在看得出神时,忽然发觉有脚步声,孙玉姣不免一惊。她先转头向左紧张地一望,接着用手指向那边表示:“我(指自己鼻子)快把小鸡(指鸡)赶回屋里去(双手指门)。”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来。其实并没有人走过,只是她的神经过敏。
      接着,就把鸡往回赶。也是前后左右地把鸡往门口挤。这儿不再走“赶步”,而要突出她的慌张。挤剩最后一只鸡,它被赶慌了,跳不进门槛,因此用手绢一掸,帮它进了门。到了屋里,再把鸡圈进笼子里。因为每天都放鸡,所以小鸡也都习惯了,赶起来不很费力。等小鸡都进了笼,用手掂一掂笼子,就关上笼门。
      她把鸡赶好以后,再走回门口准备关门时,一看路上没有人走过,她不免一笑,用手绢挡住嘴。她笑自己神经过敏。然后抬头用眼睛看左右两方再归中间,右手摇摇手,头也跟着摇,表是路上没人,接着用“哑巴身段”表示:“我(用手指自己)把门(双手放在胸前,手心向外并住代表两扇门)开一扇(左手姿势不动,右手撤回来,做着开门的样子,要把门推直),关一扇(左手仍是手心向外,先向后一撤,再向前一推,手的姿势不变,表示这一闪门还是关着),把椅子(双手指屋里的椅子)搬到关着的门后面(做搬椅的动作,放在左边)。我(指自己)看得见外面的动静(头向后仰,眼往前看,右手伸在前面由左到右一晃;再用右手食指指点前面,来表示门外的动静),外面行人(头还向后仰,右手食指指着门外)看不见我(摇手摇头,微笑着指自己),对(再点点头)!”于是她把双手伸开来扶住开着的两扇门,先用左手把左边的门关上,再用右手把右边的门向右推开(见图15、16),转身进去把椅子搬出来,放在左边一点儿,表示在关着的那扇门后面。再到桌子旁边的地上,把做活的针线盘拿出来放在座椅旁边的地下(针线盘是实的),身体略微斜向右边坐下来,开始做活。
      这里,一般演出的处理是不把鸡赶回屋里,就把椅子搬出门来,坐在大街上做活,一面看管着小鸡。我觉得这样处理不恰当,如果小鸡还留在大街上,那么经过后面孙玉姣和傅朋的一段戏的时间,小鸡就会全都跑光了。还有,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年轻姑娘,没事到大街上做活,这是不大常有的,何况孙玉姣还是个那么怕羞的姑娘。
      我在这里处理成开一扇门,关一扇门,让孙玉姣把椅子放在关着的门后面离开门一二驰远,这样使路上行人看不见他,而他却能看到路上的动静。这是符合他怕羞的性格,也符合封建社会的情况。而他在遇见傅鹏的时候也能够帮助演戏。
      接着她坐下来做活了。左手就在头上摸针,摸了几下,摸到了一根,拔下来一看,摇摇头,表示不合适,太大了,重新插到头上去。接着换右手来摸,这次摸对了,就点点头,把针别在衣襟上。在磨针的时候,脸上也要配合着找东西的神气。主要用眼睛来配合。手在摸的时候,眼珠停在左上角,等摸到了针,眼珠很快的向右一瞟,就能表现出来了。
      找好了针就去配线。从椅子旁边的针线盘里拿出夹着丝线的书,本来书本是实的,线是虚的,翻了几页看看线的颜色都不合适。再翻过来一看,颜色差不多了,就拿起做活的鞋面来和线的颜色配一配,点点头觉得颜色还配得上。
      找好了针,对好了颜色,就把鞋面放回针线盘里。左手按住书里的线,右手抽出一根来随手把线甩一甩,为了防止线乱了,再把书放好。
      接着要穿针了。在穿针以前先用右手捻一捻线头,用牙齿咬掉线头上的毛。咬过以后把流落在舌尖的线毛吐出来。再一看线头还没有整齐,就换左手拿着线头放到嘴里重新咬一下。这一咬线头咬断在牙缝里了,就用右手把断掉的线头剔出来,然后再用舌头把断线抿出来吐掉。心里想真是讨厌,脸上也露出厌烦的神气来。再拿起线头来看整齐了。通过这些动作刻画出了小姑娘的神态,也能真实的把虚拟的线表现出来了。
      接着右手拿线左手在衣襟上拔下针来开始穿线。一次穿不进,第二次还是穿不进,第三次才穿进去了。把两头的线抽得同样长短,右手接过针来别在左腿的裤子上(过去踩跷的时候讲究亮跷,要把针别在跷上)。
      别好针两手拿住两个线头同时一起捻线,这是为了把线上的毛捻光。捻了一会儿再来回拉线,活一活针孔。
      接下来就开始搓线了。搓的时候针还是别在腿上不动,左手把自己手里的那根线头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住右手拉进了另一头的线头,左手从咬住的那根线的后面绕过去,伸向右边和右手并起来搓线。这里左手伸过去和右手并起来搓线时,所以要从咬住的线虚拟的后面绕过去的原因,就是要使这跟虚拟的线在观众面前显露出来。搓的时候,因为线细,要从要用中指去管住这根线头。在右面出现时,身体要略向左倾,头稍向右侧儿,眼睛要向右侧斜。使动作和眼神要对称,使这个身段姿态能够平衡和协调。
      搓好右边就换左边搓,动作和在右边搓的时候一样,就是姿势反过来。两边都搓完了以后,还是用两手拿住两个线头,比一比长短相等,再并起来。这回来把两根线搓成一根。第三次搓是放在中间搓,因为两根并一根,所以使得劲要比前两次大一点,眼睛就往中间看,也不用耍眼珠,只是缓缓的来回看看手,再看看前面表示出满意的神气来。
      搓线的劲头主要在腰里。用腰带动肩膀时,肩膀微微晃动,和两手搓动的动作相配合,手和膀子的肌肉都要放松,这样才能显得柔和。花旦的腰很重要,一般的台步要走的好看,也必须是用腰的劲头来带动身体自然的晃动。因为腰在中间调节着上下升的动作。腰部使劲带动其他地方,总是比较自然也就美了。
      搓完线右手在裤子上抽下针来随手甩一甩线,因为线长防止它打结,左手也来帮助理理线。抽下针来以后就开始抿线了,要把线放在嘴里抿湿,来回两次,也配上吱吱的声音来增强气氛。抿完线两手翻过来,用牙齿来弹线,在弹的时候胡琴也配上噔噔的声音。
      这些抿线和弹线的动作,如果要追究它的目的性,也可以这么说,抿线是为了让线着着水,使它坚韧一些,而弹线则是试验一下抿过后的线是否坚韧。但是我觉得舞台上使用这些东西,从实用的角度出发,有时间常会无法理解的,只能从表现人物出发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就拿抿线弹线来说,如果真是一本正经的,为了实现坚韧一些才这么做的话,那观众准会看腻了。而如果演员能通过这些动作来传达出人物的精神面貌,那么观众非但看不腻,而且也会被吸引进入到和角色同样感受的境界中去。
      接着场面上鼓卷子打的时候右手拿出线头,挽线扣作为起唱的交代。
      一边唱一边做活。这时候要注意线的长短,做一针线要短一点,这样才真实。同时在每一针拔出来的时候还要回一回线,防止线打成结。通过这些动作,要把虚拟的针和线真实地显露在观众的面前,还要把人物的神态刻画出来。
      赶鸡和刺绣采用了很细腻的表演,并且还占用了较长的时间,其目的却不是为了单纯地表现技术,而是为了表现人物。这一点作为一个演员是必须明确的。
      前面谈过孙玉姣的怕羞和发愁,这只是她的思想和性格的一个方面,而且是表面的东西。通过赶鸡和刺绣的表演,表现了她对于这些日常的家务事是这么有兴趣,对于每件工作都做得津津有味,甚至陶醉在自己的工作中。这些描写把她的天真活泼、热爱生活等等性格的主要方面表现出来了。而这种内在的热爱生活的一面,和她的表面的怕羞和发愁,是既矛盾又统一的,内在的思想常常会透过表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前面谈过的抿线和弹线的动作,就是为了充分地表现人物这种热爱生活的思想性格和精神面貌的。她是那么兴致勃勃,即使很认真地做活,又是带着女儿家孩子家的淘气。在她抿线弹线的时候,琴配上的效果,这是为了突出人物这种精神状态。这种配音是很夸张的手法,但是它能揭示人物当时最本质的东西,也可以称作传神,所以观众听起来很自然也很信服。观众不仅相信她这些动作的真实性,而且还会被带进和角色共同的感受中去。当然,如果演员的表演没有表达出这种情绪来,那就会出现格格不入,显得矫揉造作了。
      由于她对待生活的这种积极态度,所以见了傅朋能敢于产生爱慕之心,能打破她的怕羞。而人物的这些思想和行为才能为人理解。
      这样看起来这一大段的赶鸡和刺绣的表演就有它的必要性了。如果演员不理解这些只是一味的卖弄技巧,那么她的表演技巧再高也是白费,结果必然给观众留下不真实装腔作势和腻味的感觉。但是演员除了要深入体会角色的心理以外,要在京剧舞台上表现出这些东西来,恰又不能不掌握熟练的技术和精湛的技巧。技术本身是死的,但是一旦赋予了思想内容就会成为活的东西。所以一个京剧演员既要能体会角色的心情,又必须刻苦的锻炼技术,掌握高跷的表演技巧,二者兼备才能演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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